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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明明以極快的速度在飛馳,窗外各色景物向後倒的景色卻沒有看見,一片漆黑。
吳邪感覺脖子有些不自然的酸痛,小幅度動了動才發現被自己壓在自己淺色鬢髮下的是一個人的肩膀,大腦瞬間短路,他勉強撐起自己睡得昏昏沉沉的腦袋,順著那個肩膀的輪廓向上望去,尋找那個一直被自己壓著的肩膀主人。
張起靈坐在他左手邊的座位上,閉著眼睛,呼吸平穩綿長。

這個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的夜晚,他從自家浴室出來,額髮滴著水,毛巾搭在肩膀上,拖鞋踢踢踏踏地跑去給一個三更半夜壓響了自家門鈴的傢伙開門。
吳家小三爺有些怒,他怒氣衝衝的沖出來,怒氣衝衝的踢踏著拖鞋,怒氣衝衝而罵罵咧咧。
然後他哐當一聲粗魯地拉開了門。
張起靈站在那裡,微微側了側頭。
他說,走吧。
下一分鐘他便跟著這個大半夜找上門來的傢伙莫名其妙的出了門,買了票,上了火車。
月臺空空蕩蕩,這兩人上了火車,車廂零零星星的幾個乘客,都已睡著。

他醒來發現張起靈坐在自己左手邊,他還發現自己竟然枕著人家肩膀睡得不省人事,吳邪咳了兩聲,便面無表情地坐直了身子,理了理被壓癟的頭髮,觀察了一下對方的狀況,順便悄悄把張起靈衣服肩上自己留下的一抹口水擦乾淨了。

張起靈對這次月夜誘拐事件的解釋是“去看日出”,這和吳邪對看日出這一概念有很大的質疑,他認為看日出莫不是搬個板凳在搖搖欲墜的五層公寓樓頂找塊灰塵堆積的不那麼厚的地方一擱然後看著一輪鹹蛋黃般的紅日慢悠悠地浮起來然後把陽光直接甩在他臉上,那種傻事只有在大學的時候才做過,日出對他來說更多的是意味著橫在床上會周公的時間結束,自然張起靈這麼看來在這方面比他更有浪漫細胞。

吳邪認為夜風實在涼了些,於是裹緊了身上單薄的外套,路燈不勝明亮而搖搖晃晃,悠悠轉醒後的悶油瓶又沒說一句話。他望著那個距自己一步開遠安靜走路的背影,有著銳利而好看的肩線,被夜風揚起的背部衣服隱隱約約映出那個人肩胛的兩塊蝴蝶骨。他看著從前方投過來暈黃的夜晚路燈的光隨著自己的步伐時明時暗,在走在前方的張起靈輪廓上溫柔描上一層鑲著微光的輪廓,突然想起在無論哪一個生死邊緣的倉促一瞥。

那時候他狼狽不堪地倒在地上,額角滑下的血跡糊了他的眼睛,手臂劇痛抬不起來,腳踝發軟,他用一邊肩頭撐起快要到達極限的身體,一抬頭便是張起靈護在他前方的背影,他執著的黑金古刀粼粼泛著光,背部線條收緊,雙臂微微張開,是作勢要護他周全的姿態。他看著張起靈甚至比自己還要嚴重的傷勢,咒駡著自己的無用,眼睛酸澀心口劇痛。

他的指尖緊緊收進掌心,握緊了張起靈在他袖口留下的一抹血漬。

吳家小三爺覺得自己應該可能也許是喜歡張起靈的,只是總不知如何跟他表達自己心頭所想,他想起自己有次和張起靈坐在篝火旁邊,自己叫住對方的時候意外的回了頭,然後張起靈對他說了那麼長長長長的一段話,意外中他鬆動的態度像是往自己的心頭軟軟一撞,他看著張起靈的眼睛,然後他聽見自己說。

如果你消失,至少我會發現。

他還沒來得及咀嚼這句話代表的意味,這對話便匆匆結束了。在多少個夜晚後在想起那一天的事吳家小三爺狠狠將自己的臉埋在一堆枕頭裡,這太煽情了太不吳邪了,他抱著枕頭左右滾著滾著就突然停住了,他發現了一件重要無比的事。那就是他應該可能也許是喜歡張起靈的。

於是在這個這個黑夜他們一前一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腳步聲清晰編制出特殊的節奏,吳邪深知由對方先開口來成立對話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於是他搓了搓自己冰涼的指尖,開口道。

“晚上真涼呢。”

“嗯。” 張起靈說。

“我記得以前也有一次大半夜和人一起去看日出,小花半夜來敲我家門然後兩個人瞞著家人從窗戶翻出來,那個傢伙那個時候明明長著一張小姑娘的臉蛋卻毒舌的要死,一路上他從身高年齡長相性格上把我和我們昨天去動物園看的馬來西亞長臂猿比較了一番,然後我一怒之下就要脫鞋子跟他拼命……”

他長長的抱怨並沒能來的及說完,因為張起靈淡淡地開了口。

“吳邪,小心看路。”

啊?

吳家小三爺收住了他正準備源源不絕打開的話頭,一下有些不明情況的呆愣,正巧頭頂閃動的昏黃路燈“啪”的一下打出了一瞬間十分晃眼的明亮,他的視線還停留在前方那個人的後腦勺,張起靈正微微側了臉看回來,他下巴和頸子的弧度是那麼好看,那瞬間的明亮讓他的表情似乎從黑暗中脫離開來,似乎有那麼一絲絲若隱若現的溫柔。

可是他沒有看到,他的腳下有也一堆若隱若現的碎石子。

他感覺到冰涼的掌心貼上了自己的手腕,然後使了力往上輕輕一提,吳邪因為一下子踩空而快要和大地親密接觸的身體被搶救了回來,在他還沒從這個誇張的趔趄中回過神來,身子已經恢復平衡,一瞬間的事,根本沒時間留給他驚魂未定。

“呃……那個,謝謝。”

他窘迫的站直了身子,向那個已經開始繼續往前走的人道著謝。然後他開了口,才發現手腕依然被對方握著。涼涼的指尖搭在自己的手腕上,有著微微收緊的力道,帶著他跟上自己的腳步。兩人的距離從若干步遠縮短成了一個臂長,張起靈的側臉更是能被看得清楚分明。他突然想起當時自己在三叔那裡初見張起靈,他和自己的擦肩而過,明明是晌午時分,那個人從發梢到眼角卻都是冷的,周身清清楚楚寫著拒絕。現在他握著自己的手腕,以不會輕易放開的姿態,似乎要將自己帶到他的世界去。

吳邪微微低了頭。

夜風依然那麼涼,但他似乎覺得,手腕和掌心接觸的部分,悄悄地變得溫暖了。

那輪紅日從微微露出紅意到一片霓華染上漫天重雲,前後不過十分鐘的時間。

朱而不素,豐而不媚,七分水金三分岩青,一川火纓,滿天蒼雲空悠,浩蕩如龍在天。

他看著月華易散,華光初現,之間似乎憑空鐫刻著數載光陰,飛過眼前的七隻鎏金的鳥兒剪過高高吊起來的天空,他看見往事瞬息萬變隱隱藏在雲朵的縫隙,那些明明白白寫著死裡逃生的艱辛,卻讓人感到和眼前場景一樣令人懷念而難以忘卻。

他彷彿看見張起靈手臂一揮,自己便被擋在身後,隔絕了所有危險,他從張起靈用血擊退的危機中解脫出來,霎時間如同做了場夢一樣。

他彷彿看見張起靈從自己身邊站起來,淡淡的告訴自己別動,只在袖子上留下他一道掌心血,剩下的順著他指尖嘀滴答嗒流下,不曾一次讓他包紮。

他彷彿看見張起靈在自家門後微微側著的頭,被自己枕著肩卻依然坐得平穩的身軀,還有自己慌張中趔趄後迅速捉緊自己的掌心。

他最後依稀看見的,是他從不曾深深看盡的,張起靈的眼睛。

“喂!你閉著眼睛幹什麼?”稍稍有些不滿眼前人不合時宜的悠閒,伸手推了一把對方的肩膀,這樣抱怨著。

張起靈掀了掀長著好看睫毛的薄薄眼瞼,視線掃過漫天熏紅濃紫光華,青波沉沉的不平靜海面,破碎粼光像被砸碎的鏡子般逡巡搖擺不定,最後停留在坐在身邊那個人身上。

吳家小三爺坐姿奔放豪邁,一雙長腿大咧咧伸開,兩手撐在身後,狡黠笑容還沒來得及從臉上抹去,自說自話地描述著自己的兒時回憶:“那時候我和小花爭論這日出紅紅的太陽到底是像鹹蛋黃還是大紅桔……”

張起靈不為人所察地皺了皺眉,眼神沉了沉。

“我們從形狀顏色角度味道上用比較擬人類比的手法對日出的太陽到底像什麼進行了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辯論,然後我說不過他所以我一怒之下就把他壓沙堆裡……唔唔唔唔……”

他第二次依然沒能說完這一段長長的抱怨,因為悶油瓶堵住了他們,用自己的唇舌。

吳邪睜大了眼睛,卻只能看見他搭在自己視線裡的一綹黑色額髮和注視著自己的深色眼睛,對方清澈瞳孔裡分明映著自己的影子,壓在自己後腦勺上的手指有著溫柔而不可抗拒的力量,那指尖分明是溫暖的。

吳邪愣愣看了悶油瓶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好久,然後他的臉上染上了一絲日出的色彩,垂下心虛的眸子。

張起靈並不曾說話,只是靜靜看他。

他的眼睛如是說——

這浩繁無邊的十裡旖旎重霞,皆不及我眼裡你一人開的絢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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