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青翎
受:白少俠


自詡正義大俠的熱血少年白少俠,在某次出外踏青時,偶然進入了一座古寺。
推開寺門,恰見著一個美得不似凡人的少年。
於是他被此人容貌所誘,住進了寺中
於是可以料想,日後種種紅塵糾葛,平凡或是不平凡的生活,便再也由不得他了。

挺平淡溫馨的一個故事,篇幅較短,沒有複雜的情節和勾心鬥角之類,美攻。

內容標籤:靈異神怪 情有獨鍾
搜索關鍵字:主角:白少俠,青翎 │ 配角: │ 其它:溫馨,美攻






第一章

  空山新雨後。
  
  草木因著細雨的滋潤顯現出更新鮮生動的顏色,靈動的綠暈在山峰之上,便似一副潑墨畫作,道旁的各色小花卻如工筆細細描來,或淺淡或濃麗的色彩,花瓣細膩柔和。
  
  再往前走,是一條清澈河流,潺潺流動,甚至能瞧見底下排列不一的鵝卵石,魚兒擺著尾巴自在遊動,偶爾能瞧見一尾錦鯉,火紅的,將河水點綴得更加有了如畫的美感。
  
  遠遠地,由遠及近走來一白衣人,他的發被微雨濡濕,額前的碎發有些貼在肌膚上,想來是徒步走了許久,才弄成這副模樣,這人拍了拍沾了潮氣的衣裳,有些憤憤:「好容易有了心情出來轉轉,竟還能碰著一場雨,白少俠啊白少俠,你可真是有夠倒楣。」
  
  自稱白少俠的人,眉目清秀,白淨的面容勉強稱得上俊俏,二十歲上下的年紀,此時他已行了半個時辰的路,口中早已渴了,偏偏這人是個不長心眼的主兒,心血來潮出來轉悠,竟是兩手空空,一文錢都未帶,不過,這也怨不得他,他開始只是想著放鬆心情,而這風景秀麗的地方哪裡會少,於是便不作任何準備地出來,誰曾想他就能如此倒楣,走了半個時辰都未找到合宜的地點不說,好巧不巧還淋了一場雨,雖說是細雨和風,但白少俠衣衫單薄,少不了被衣上的潮氣弄得一陣陣地難受。
  
  嗓子幹得難受,是該找個地方喝點水了。
  
  但這方圓十里似乎都無人家的樣子,應是討不到水喝的。
  
  於是回轉過身,索性先回去,往前走了一段路,遠遠地瞧見一座小小寺廟,白少俠心中納悶,明明來時還未見的,怎麼現在就忽然出現了,真真是邪門,不過他也沒有過多地去想,只是猶豫片刻,便朝著那寺走去。
  
  什麼都不重要,討杯水喝才是正理,他想。
  
  走到近前,他扣了扣木質的門。
  
  沒有人應。
  
  於是他又扣了扣,罷了,再問一句:「有人嗎?」
  
  依舊是沒有人應。
  
  白少俠從門縫中偷眼看去,粗略看出寺中積著厚厚的一層灰塵,想來是很久無人打掃,有些地方還有著繁複勾連的蜘蛛網,地上有著未掃的落葉,有些應已經腐了,有些仍在地上安安靜靜地躺著,枯黃的,不時被風捲起,發出細微的聲響。
  
  寺外是春意盎然,寺內卻似初冬時節,淒冷蕭瑟。
  
  白少俠不由自主打個哆嗦,心中生起一層懼意,他覺著這個地方不能再多呆,多呆一刻都會讓他背心發涼,冷汗齊生。
  
  就在他準備挪動腳步時,卻聽「吱——」的一聲,木門開了,他下意識抬頭,卻撞見一張如畫般精緻的面容。
  
  齒白唇紅,眉若遠山,點漆似的眸子清澈且有著說不出的靈氣,清清楚楚映出白少俠癡傻模樣。
  
  那人將頰邊的長髮掖至耳後,不一會兒那黑髮便又柔柔地垂了下來,襯得臉頰愈發白淨如細瓷,少年輕輕地笑了,其聲如山中泉水一般清潤動聽:「如此蓬頭垢面地迎客,實是青翎的失禮。」
  
  白少俠卻只顧著看人,心中想著,連名字都這麼好聽啊。
  
  青翎素衣如雪,道:「公子可是想來討杯水喝?」
  
  白少俠不經意間瞧見他的手,纖細白皙的手上纏著一串佛珠,深色的珠子同素白的手形成鮮明對比,卻又有著一種殊異的美感。
  
  他點了點頭:「是啊。」
  
  青翎便引著白少俠進入寺中一間禪房,不同於寺中的景象,禪房十分的乾淨,沒有一絲灰塵的影子,白少俠接過青翎遞給他的茶水,小小地抿了一口,青翎在面前,他並不是同平日一樣大口喝水,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再小小地抿一口,白少俠抬眼去看青翎,卻見對方溫和地望向自己:「青翎這裡沒什麼好茶,公子若是渴了,大可不必如此細品。」
  
  白少俠垂下眼,有些赧然,卻依舊是細細品著。
  
  喝罷,他仍捨不得走,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同青翎閒聊:「你一直是一個人住?」
  
  「是,不過也習慣了。」青翎答。
  
  「多久了?」
  
  「記不清……」
  
  青翎垂目,長而密的睫毛擋住一對兒墨玉似的眸子,向來粗神經的白少俠隱約感覺到了他神色的細微不同,知道很可能是自己問錯了話,想要補救,一時間卻不知要說些什麼,只好皺著眉頭,悶聲不吭。
  
  沉默了半天,終是青翎先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白少俠正發著愣,聽了青翎的問話,眨了眨眼,回答:「白少俠。」
  
  「挺,特別的名字……」青翎淺笑。
  
  「嗯,這是我娘給我取的,起先我嫌它怪,很不喜歡,不過現在勉強也能夠接受了,畢竟是我娘對我的期許嘛。」
  
  又這樣聊了一會兒閒話,青翎注視著白少俠微濕的發:「外頭是下了雨?」
  
  白少俠覺得奇怪,外頭下雨,青翎在這寺中,竟是不知道的嗎,但他未曾深想,就如同這古寺的不同尋常,他並未過多探究,只是回答道:「方纔下了一會兒雨,並不很大,不過即使如此,在雨中行上半個時辰,也挺夠人受的。」
  
  「微雨……」青翎點點頭,喃喃道:「外頭,是什麼時令了?」
  
  「已是春日了。」白少俠心中疑惑更深,青翎竟連這都不知曉,是久未出寺,還是因著別的什麼原因。
  
  白少俠想不明白,但他隱隱約約知道,青翎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但他仍是對眼前這少年生出想要接近的心思:「你為什麼不時常出去轉轉呢,外頭有趣兒的事物可多著呢。」
  
  青翎聞言,唇角上揚勾起一個淺笑,卻道:「白公子淋了雨,身上定然是很不舒服的,若不嫌棄,便在我這裡將衣裳換一換,也舒服些。」
  
  白少俠自然是樂意的。
  
  青翎為他挑了一件白衣,做工面料皆是上佳的,袖口卻用同色絲線繡了奇怪的紋飾,並不易察覺,白少俠換上衣服,剛好合身,就著窗縫透進來的陽光不經意瞧見袖口的精緻繡紋,努力辨別許久,才認出那是一排小小的鈴鐺紋樣,看起來十分的討人喜歡,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彷彿那排鈴鐺會因著他的撫觸而發出一陣陣清響。
  
  青翎靜靜坐著,及腰的長髮烏黑柔順,一手自然地搭在腿上,腕上纏著的暗色佛珠更襯得素手如玉,一向在詩文上不怎麼精通的白少俠,腦中竟破天荒地蹦出一句「皓腕凝霜雪」。他的目光移到那串珠子上,有些不解,青翎看起來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少年模樣,怎會獨身居於一座偏僻的古寺之中,說他是修行之人,怎麼都覺得不對勁兒,說他是俗世中人,可他給人的感覺又不像,似乎怎樣都說不通。
  
  青翎似乎能猜出他所思所想,鳳目微微一彎:「公子是想問我,究竟是何人?」
  
  被人戳破心思,白少俠有種微妙的尷尬感覺,他很想回一句,是啊我就是這麼想的,可是你又是如何知曉我的想法呢。
  
  但他終究是沒吭聲。
  
  青翎瞥他一眼,腹誹,你的想法都寫在臉上了,這用得著猜嗎。沉默了一會兒,他說:「我算是久住於此。」
  
  ……
  
  這算是什麼回答。
  
  白少俠問:「那麼,你不算是修行之人?」
  
  「不算。」青翎答。
  
  「哦。」白少俠的心中轉過無數個念頭,他很想再和青翎說些話,他覺得這人身上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他想接近他,奈何笨嘴拙舌見識也實在不怎麼廣博,一時並不能說出什麼話。
  
  他正在這邊胡思亂想,那邊廂青翎拿住他換下的那身衣裳,大致的看了看,忽然目光停在袖邊:「這裡破了。」
  
  「啊?」破了?白少俠並不記得自己的衣裳什麼時候破了,他順著青翎的目光看去,果然是破了,許是什麼時候不小心被刮破的吧,他撓撓腦袋,「其實破一點也不礙事的。」
  
  「如何會不礙事。」青翎將衣物放下,如同一個與他熟識的老友,「不如你將衣裳暫且留在我這裡,我為你補一下,明日,你再來取就是了。」
  
  白少俠吃了一驚:「你還會這些事情?」
  
  「平日閒暇的時候多,無聊了,隨便做些什麼都是可以打發時光的。」
  
  白少俠還是有些過意不去,但終歸是答應了:「那便麻煩你了,不知明日要何時來取?」
  
  「什麼時候都可以,我一直都在這兒。」
  
  雖然一向厚臉皮粗神經的白少俠難得覺得這種小事情實在不好意思麻煩青翎,但一想到明日又有正當的理由來找他,便把這一點不好意思拋到腦後,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了一會兒有的沒的,之後白少俠告辭離去,約好明日清晨再見。
  
  白少俠從來不是一個心思細膩的人,所以直到轉身離去之後都未發覺青翎的種種不對頭,也正是他轉身之後,青翎臉上淡然溫和的微笑悄然消失在唇角,腕上纏著的珠子被他另一隻手輕輕地撫觸,然後極其隨意地放下,暗色珠串順著他白皙的腕滑下,落在地上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響,待到白少俠走遠,他關上略顯簡陋的門,卻揚起一邊唇角,眸中蘊著些譏諷蘊著些狡黠,與方才刻意做出的溫良假像很是不同。
  
  

第二章
  
  白少俠回去後,先是在客棧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四肢不再那麼乏力,他又簡單吃了些東西,摸了摸自己有些乾癟的錢袋,頗為苦惱地歎了口氣。
  
  他知道自己餘下的錢不多了,甚至這些可憐的錢只能支撐他五六天的吃穿用度,之後他或許是要淪落街頭,總之自詡正義大俠的白少俠這一回是真的落魄了,沒辦法,總不能學著旁人打個劫什麼的吧,現下也只能這麼將就了,運氣好些,興許能找個活兒做,來錢多不多,快不快,這些他並不計較,只要能維持吃飽穿暖的狀態就是了。
  
  白少俠咬咬唇,說的簡單,可是他又能做些什麼呢。
  
  他揉著腦袋,總之,家是不能回的,一大家子的人,哪個不希望他他儘快消失,哦,除卻那個從幼時就喜歡追著他跑的變態大哥。
  
  一想到那個人,就覺得腦仁兒疼得厲害,果然是從前留下的陰影太深刻了。
  
  白少俠覺得有些悶,他想出去轉轉,在外頭轉悠了一會兒,不知不覺竟轉到妙音閣前,腳步頓了一頓,猶豫要不要進去,但片刻後,仍是推開門,這行為有些無禮,但他知道裡面的那一位不會計較這些。
  
  妙音閣裡,有一位妙人。
  
  在他初來這座小城時,被一陣清妙琴聲吸引,癡醉,便循著琴聲來到此處,見得一名藍衣少年靜靜撫琴,他從未聽過如此好的琴聲,對這段琴音的迷戀,連帶著他自己也在城中逗留了不知多久。
  
  妙音閣中是一如既往的清淨,天青色的紗簾直垂到地面,隨著門口送來的微風輕輕拂動,隔住內裡光景。
  
  白少俠站在原處,想著要不要退回去,卻聽那道紗簾後頭有人開口:「是誰來了,連門都不敲一下。」
  
  白少俠聽出那聲音,想也不想接道:「是我!」
  
  那後頭的人便輕輕一笑:「還在呆站著做什麼,過來吧,叫我瞧瞧你是來做什麼的。」
  
  他依言掀了帳子進去,只見一人懶洋洋地趴在床上,身上單著了雪白的裡衣,黑髮散落在肩頭,面上的神情卻是與他工細五官不符的輕佻,他觸一觸額間的碎發,道:「今兒個又是來聽琴的?」
  
  白少俠點頭,卻想著,今天怎麼就姚錦一個人。
  
  姚錦撇撇嘴:「可惜襄襄他出去了,不過估計時間不會太長,你且坐在這裡等一等他,興許一會兒便會回來,不過他會不會給你彈琴,這倒是一件不太確定的事兒。」
  
  白少俠是個直腸子,想著什麼便說什麼,於是他順嘴問道:「那,百里公子他是出去做什麼?」
  
  姚錦指了指自己的屁股,無辜道:「他將我弄傷了,現下正在給我買藥。」
  
  白少俠自然知道他是個什麼意思,但他沒覺得赧然或是彆扭什麼的情緒,只是白他一眼,道:「你可不可以矜持一點,這種事情虧你好意思說。」
  
  姚錦臉皮厚如城牆,笑得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襄襄他喜歡的,不就是公子我這個調調嗎?」
  
  那他真是重口味,白少俠想。
  
  見白少俠不回答,姚錦眨了眨眼,惡劣地揚起唇角:「承認吧,公子我就是有本領抱得美人歸。」
  
  白少俠淡淡瞥他一眼,不鹹不淡道:「呦,真是有本事啊,使盡渾身解數討美人歡心,結果只是被折騰得連床都下不了。」
  
  姚錦惡劣笑容僵住,嘴角抽了抽,抬手就要往白少俠身上招呼,奈何白少俠動作快他太多,姚錦動作太大,被閃躲開來之後,整個人重心不穩,又軟軟地倒在床鋪上,扯動了下身的傷口,「哎呦哎呦」鬼叫起來,眉毛皺的亂七八糟,再沒了方纔的氣勢。
  
  白少俠忍不住咧開嘴笑得快活。
  
  姚錦將頭扭到另一邊,悶悶不樂:「笑什麼,公子我樂意,不像你,倒貼襄襄都不要。」
  
  白少俠卻沒將他這話聽進耳中,他腦中忽然出現一個素白身影,纖細如雪的腕上纏著一串佛珠,黑髮猶如上好綢緞一般,柔順及腰,笑起來,頰邊梨渦淺綻,說不出的動人。
  
  青翎。
  .
  白少俠傻呵呵地扯出一個笑,拍了拍姚錦的肩膀,問道:「想要接近一個人,應當如何做?」
  
  姚錦趴在那兒一動不動,似乎還沒消氣。
  
  白少俠再輕輕地戳戳他的背。
  
  姚錦的聲音從衾被裡傳過來有些悶悶的:「別問我!」
  
  白少俠皺皺眉頭,嚴肅道:「我沒同你開玩笑。」
  
  姚錦終於抬起頭,卻是將他細細打量,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甚至不放過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簡直要看出一朵花兒來,直到白少俠下意識後退一步,才緩緩道:「這還不好說,霸王硬上弓就是了。」
  
  「……」
  
  . 白少俠鄙夷地瞥他一眼,心知此時問姚錦是斷然問不出什麼理想結果的,也就不再同他多說,他想著青翎,居然也不怎麼想聽琴了,於是趁早打道回府,只待明日相見。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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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白少俠依約前去古寺。
  
  這一回他並沒有費多大勁便找到了那座小小的所在,扣了扣門,卻沒有人應。白少俠有些疑惑,把耳朵貼在門板上聽裡頭的動靜,卻只聽見院子裡呼呼的風聲。他直起身,向四周望去,分明該是溫暖春日,即使有風,也該是和煦東風,為何寺中會有這樣凜冽的風聲。
  
  他輕輕一推門,卻發覺這門根本沒關嚴實,被他輕易推開,可能是因著年頭有些大,發出「吱呀——」的聲音,聽在耳裡,有種異樣詭異的感覺。
  
  依舊是滿園的落葉,但這一回的落葉,較之上次來時要再多一些,踏在上頭有著細微的聲響,白少俠覺著這裡比外頭要冷許多,他攏緊了領口,不知怎麼竟生出一層不安,忽然一陣大風刮過,將他的衣袂吹得飛揚起來,眼睛裡頭進了沙子,澀澀的難受,他閉了眼去揉,最後沙子沒弄出來,反而將自個兒折騰成了一對兒紅紅的兔子眼。
  
  白少俠揉著眼睛,瞧見不遠處就有一口水井,慢悠悠地走到井邊,想要洗洗眼睛,卻在井沿上瞧見一根繩子,長長地直接通到井底去,好奇心作祟,他拿住那布帛,往上拉,毫不費力地拉出來個神秘物事,白色的,他眨眨眼,湊近看……一條褻褲。
  
  從井裡拽半天拽出一條褻褲。
  
  ……
  
  白少俠手一抖,那東西便順勢掉入井中,「咚」的一聲水響,他呆愣愣地注視著水井,差點兒沒被自個兒的口水淹死。
  
  這是個什麼情況。
  
  白少俠搖搖頭,想著這一定是在做夢啊這一定是在做夢啊啊,然而很不巧,被寺中特有的,初冬的凜冽寒風一吹,他馬上意識到這確實是現實。
  
  歎了口氣,四處看了看,白少俠不死心地喊了一聲:「有人嗎?」
  
  唯有風聲。
  
  他又喊道:「青翎,你在嗎?」
  
  依舊是靜寂一片,別說是回應了,連聲狗吠雞鳴什麼的都不曾有,空蕩蕩的院子裡,那一聲「你在嗎」的餘音幽幽迴盪著,還帶著顫音兒。
  
  「怎麼回事,明明說好了是今天……」白少俠小聲地嘟囔,略想了想,也許青翎今日真是有事不在此處呢,不然不會到現在都無甚反應。
  
  他自言自語:「八成他真不在,我還是先回去,改日,改日再來這裡吧。」
  
  說罷,轉身便要離去。
  
  卻不料快走至門口時,耳邊一陣陣鈴鐺晃動的清脆響聲,本該是動聽之極猶如天籟,可此時在他卻只是發怵,鈴音淡去,那天殺的年久失修的寺門,竟自個兒關上了。
  
  白少俠下意識後退一步,這個地方未免太邪乎,就算是再遲鈍,他也察覺到自個兒遇上的恐怕不是什麼好事兒,他步步後退,最後乾脆一屁股坐在井沿兒上,眼睛始終注視著緊閉的寺門。
  
  可這還不算完,白少俠坐在井沿兒上,冷不防被一股力道推動,整個人順勢往前倒下,跌在地上磕得不輕,他拍了拍衣上沾的泥塵,憤然轉過身想瞧瞧是哪一個在存心作弄他,孰料頭轉了一半兒,卻感覺屁股被誰極其下流地捏了一下,白少俠嘴角抽搐,身體僵在原地,那只放在他臀上的手並不肯安生,不輕不重地揉了幾揉,就跟揉麵團兒似的,最後再拍兩下,才徹底離開。
  
  白少俠像是被雷劈了,僵了許久,過了好半天才遲鈍地紅了臉,哭笑不得道:「我這是招惹了什麼人?」
  
  輕薄他的人是個審美畸形,絕對。
  
  再看一眼這院子,那麼安靜,彷彿方才只是他的幻覺。
  
  「絕對不是幻覺吧……」白少俠低喃,出手迅速地往後一抓,果然抓住一截細細的手腕,接觸的一瞬間,他感覺到那隻手腕上似乎戴著一串珠子樣的東西。
  
  青翎?
  
  剛想拽著那手將人拽來,使力時,方纔還緊緊握著的東西竟十分詭異地,消失了。
  
  真邪乎。
  
  白少俠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不該是青翎做的吧,不過除卻他,也實在想不出來會是誰。
  
  總之,不會是凡人做的。
  
  思及此,白少俠大大地打了個寒顫,天知道,他這個人最怕的就是鬼怪之類的東西,有時因著想像力過於豐富,甚至晚上會被自個兒的各種想像駭得一夜不得好眠。
  
  這倒不是最打緊的,最最要緊的是,他見過。
  
  見過一隻豔鬼,媚笑著,挖出一人的心臟。
  
  這無疑是他瞧見過最最血腥最最變態的場面,那畫面清清楚楚地刻進他腦袋裡,想忘也忘不掉。
  
  所以他深信鬼神之說。
  
  瞅瞅這邪乎的寺院,白少俠想,這裡頭有著一個什麼東西,躲在暗處窺視著自己的狼狽樣兒。
  
  不管是什麼情況,這樣一味後退終歸是不成的,他定一定神,努力挺直腰板,開口,仍舊是中氣不足:「是誰在那裡躲躲藏藏,有本事就出來,叫小爺我瞧瞧是何方神聖。」
  
  自然是沒人搭理他的。
  
  白少俠聲音開始抖:「不出來是吧,你,你個縮頭烏龜,沒膽子的混帳,不出來也好,你至少,至少要放小爺我出去,吧……」
  
  十分奇怪的,即使白少俠是這樣一副慫樣兒,一直緊閉的寺門卻十分詭異地開了。
  
  白少俠眼睛一亮,立即撒丫子往外奔,再也顧不得其他。
  

第四章
  白少俠一路狂奔回客棧。
  
  他面色慘白,咬著唇,在上頭有幾個月牙印子。
  
  雖然這表現與他那響亮的名字稍稍有些不符。
  
  他在房中坐定,喘勻了氣,才開始用他那不太靈光的腦袋瓜思考起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
  
  先是山中忽現古寺,寺中與寺外彷彿是兩個天地,然後在那裡遇見了一名自稱青翎的少年,雖然那個人瞧起來一點兒也不像妖魔鬼怪之類,但方纔握在手裡的,珠子的觸感不會錯,且那寺中僅有青翎一人居住。
  
  現在想想,那個人確實有著很多不對頭的地方。
  
  按道理說,白少俠應該吸取教訓,再也不去那詭異的古寺,再也不見青翎,任誰都會這麼決定。
  
  可是白少俠這個奇葩就是能做出讓奇葩都自愧不如的奇葩舉動。
  
  這個時候了,他想的居然是:怎麼也要再去確認一下啊,就算是青翎做的沒錯,至少也要找本人問清楚啊是吧。
  
  好像之前的驚懼駭然都是無所謂的,在那裡受到的捉弄也是無所謂的。
  
  奇葩的思想正常人是無法理解的。
  
  也許不是忘記了對鬼怪的恐懼,也許只是單純的覺得青翎不會真的害他。
  
  怎麼說呢,潛意識吧。
  
  潛意識裡認為那個人單純無害。
  
  而且,青翎捉弄他,又有什麼理由呢。
  
  白少俠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
  
  不明白,就要去找那個人問明白。
  
  這念頭只一閃現,白少俠便立即站起身來,走出幾步又返回來,想了想,拿起許久不曾用過的長劍,推門出去了。
  
  按照著記憶中的路,他尋到那座古寺,沒有絲毫猶豫地,踹開寺門走了進去,忽然,肩上被人輕輕一拍,白少俠心中一凜,回首便是一劍刺去,這本是個虛招,只要對方長著眼睛就不會躲不開,白少俠眨了眨眼,想,這樣的開場,看起來是不是會比較有氣勢。
  
  然而,在他想要收回時,卻發覺長劍收不回來了,待看清了那人容貌,與動作,悔得腸子都青了。
  
  拍他那人,正是青翎。
  
  此時青翎溫和地朝他笑笑,左手卻抓著白少俠的劍,劍鋒割破了他的手掌,鮮紅的血液順著他的手掌滴答滴答往下流,這畫面觸目驚心。
  
  白少俠怔住,半晌才道:「你怎麼不躲?」
  
  「白公子的劍那樣快,我如何躲得開。」青翎彎彎唇角,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你!」白少俠看著他的手,想碰又不敢碰,只收了劍,自懷中掏出一瓶藥,皺著眉頭遞與他,悶悶地說了一句,「對不住。」
  
  青翎看著自個兒的傷處,蹙眉道:「疼……」
  
  呃?
  
  白少俠看著他蹙眉咬唇的神情,忽然有些不合時宜的蕩漾,青翎本就貌美,此時濕潤了一對兒墨玉眸子,無辜地看向他,白少俠聽見自個兒艱難吞嚥口水的聲音,莫名的,有一種將青翎按進懷裡揉上幾揉的衝動,他搖搖腦袋,揮去這想法,小心翼翼地扶住青翎可憐的左手。
  
  還好傷的不深,白少俠眨眨眼,怎麼總覺得忘了什麼事,究竟是什麼事呢,好像還很重要啊,不過被美色沖昏頭的人也沒想太多。
  
  「過一會兒總會想起來的……」白少俠小聲地咕噥。
  
  青翎朝他拋去一個疑惑的眼神,眸子裡還漾著些許水光。
  
  美人啊。
  
  白少俠在心中咆哮,但面上卻是無甚表露,他平靜道:「我給你包紮。」
  
  青翎便與他進了禪房,任他仔細地處理了傷處,然後起身取來白少俠那一套衣裳:「這衣裳我早已縫補好了,只等你來拿。」他頓了頓,「可是,我在寺中等了許久,都未見白公子的身影。」
  
  白少俠搖搖頭:「你別總叫我公子公子的,聽著總覺著彆扭。」
  
  青翎問:「那叫什麼?」
  
  「隨你。」
  
  青翎將白衣遞給他,思索了一會兒,有些不確定地開口:「喚你阿白可好?」
  
  白少俠嘴角明顯抽搐一下,而後堅決搖頭。
  
  青翎略微皺眉,忽然眸光一亮:「那就小白吧。」
  
  小白!
  
  那還不如阿白。
  
  不過那還能叫什麼,白白,少少,小俠,大俠,少俠,俠俠……
  
  怪只怪自個兒的名字太喜感。
  
  白少俠乾笑一陣兒:「你還是喚我阿白好了。」
  
  「嗯,阿白。」青翎點頭,似乎想到了什麼,「你還未答我方纔的話呢。」
  
  「什麼?」白少俠迷糊道。
  
  青翎知他心不在焉,但面上卻未表現出絲毫不耐,又將方纔的話重複一遍:「我在寺中等了許久,都未見阿白你的身影。」
  
  白少俠好像想起了什麼:「你在寺中?」
  
  「嗯。」青翎點頭。
  
  白少俠終於想起來到這裡的目的,於是直截了當道:「那方才寺中捉弄我的那個,就是你?」
  
  熱血少年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不管在外漂泊多久,都堅信著「只要真誠待人,人也會真誠待你」這句沒有多少現實意義的夢話,所以他認為,只要問青翎,青翎一定會如實回答他。
  
  以至於完全忘記了人心險惡這一樁事。
  
  也完全忽略了眼前這枚美少年是不是如外表一般純良無害,是不是個常人難以想像的變態啊神經病啊虐待狂啊說謊精啊什麼的,問題。
  
  果然,青翎嘲弄地掀了掀唇角,然後把那一點弧度化作一個無辜純良的笑容:「阿白,你在說什麼啊,我怎麼聽不懂,方纔你真的來過嗎,可是我沒有看見你啊。」
  
  「怎麼可能?」白少俠皺眉。
  
  「是不相信我嗎?」青翎眨了眨眼。
  
  「啊,不是,只是……」白少俠內心掙扎了許久都沒掙扎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只好扯出一個笑,「可能是我幻覺吧。」
  
  白少俠認為那絕不可能是幻覺,可是只要一對上青翎的眸子,思想就好像不再受自己控制了一樣,像是被吸引,又不完全是,說是被什麼玄乎的東西控制了倒還有些貼切。
  
  也許那個人真的是個妖怪,可是問題在於,他的目的是什麼?
  
  每當對上那個人的眼睛,就有一種「喜歡」的錯覺,會無理由地相信他所說的一切,即使那些話語仔細想想會覺得荒謬可笑。
  
  這樣說的話,就能夠解釋之前為何心心唸唸的都是青翎了。
  
  青翎湊近他身邊,順勢將小半個身子倚進白少俠懷中,低著頭道:「也許不是幻覺,也許是,這座寺裡頭藏匿了什麼髒東西。
  
  柔軟的髮絲蹭在臉頰上,一絲□直傳到心底去,白少俠只想後退,但身子卻像是被定住了一樣動彈不得,然後他看見青翎抬起臉,那對兒墨玉眸子定定地看向他,然後緩緩地開口:「你會陪著我的吧。」
  
  白少俠手一抖,顧不得面紅心跳,他拚命想要掙開桎梏,這一回是真正的認識到了自個兒的色令智昏愚不可及。
  
  他想,要是方才自個兒沒發神經跑來這裡那該多好。
  

第五章
  
  可惜這世上沒賣後悔藥的。
  
  青翎再蹭他一下:「嗯?」
  
  「呃……」白少俠僵硬地點點頭,最後蹦出來一句,「好吧。」
  
  在不知道對方的目的時,最好還是先順著這傢伙的意思,靜觀其變,然後再想其他的法子。白少俠有一種預感,如果自個兒逆了這人的意思,那麼,下場一定會很悲慘。
  
  先裝作不知道吧,至少要弄清青翎究竟想要做什麼。
  
  於是他順著青翎的話往下說:「倘若寺中真的藏匿了一個妖怪,那你的處境就危險了。」
  
  「那該怎麼辦?」青翎問他。
  
  「道士和尚之類的,總會頂一些用,不過要花費許多銀錢才能請來,你若真怕,我花錢請人將妖收了便是。」
  
  說罷,他分明感覺到懷中的青翎身子一僵,隨即又恢復如常,他道:「總不好意思讓你破費。」
  
  「何來的破費一說,為了朋友,這是應當的。」白少俠很難得地說謊沒臉紅。
  
  青翎低垂眼眸:「真的不必。」
  
  「很有必要!」方纔還想著不要逆青翎的意思,靜觀其變,可是說了幾句就開始忍不住同青翎抬槓。
  
  青翎挑眉,刻意做出的純良表像幾乎要掛不住,他伸手按按額頭,再放下時又是一副溫柔良善的模樣,他蹙眉,看向白少俠:「你怎麼這樣。」
  
  至今為止,青翎的刻意掩飾已經漏洞百出了。
  
  也許白少俠再多給他抬幾個槓,這人的本性就要暴露了。
  
  但即使如此,白少俠看見青翎這個表情,還是很沒出息地想,果然美人做什麼表情都很好看……
  
  青翎看著白少俠的呆樣兒,在心裡低笑一聲。
  
  白少俠愣了一會兒,回過神後覺著如果繼續在這裡呆著,那絕對不成,靜觀其變什麼的也不太靠譜,畢竟性命是最最重要的,青翎有問題這已經可以肯定,所以比起弄清他的目的,性命更要緊些,所以他放棄了先前順著青翎意思靜觀其變的消極想法,決定靠自己的努力試試看能不能從這個邪門的古寺中逃出去,不論青翎現在做出什麼表情什麼動作,就算白少俠會蕩漾會覺得「這個人好漂亮」之類的,但蕩漾的同時,也會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壓迫感,這也可以解釋為,不詳的預感。
  
  白少俠沖青翎露齒一笑:「那個,我還有些事情,既然衣裳也補好了,那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敘吧……」
  
  這一句話說得很不怎麼樣。
  
  青翎知道白少俠打的什麼主意,偏偏就不戳破,只是彎了彎唇角:「如果不是什麼要緊事的話,不妨在我這裡吃了飯再走。」
  
  明擺著不讓他走。
  
  天知道在這裡吃了東西還能不能回去。
  
  「放心吧,我不會害你的。」青翎繼續道。
  
  白少俠沉默,其實他是不知要如何做了。
  
  「放心,雖說廚藝不精,但也到不了難以下嚥或是能夠毒死人的程度。」
  
  「可是……」
  
  青翎蹙眉,然後看向白少俠,見這人仍舊不為所動,便伸指抬起白少俠的下巴,鳳目一勾,無端勾出些妖嬈味道:「山上起霧了。」
  
  「呃?」
  
  「即使是有什麼要緊事,怕也是回不去了。」青翎的笑容裡帶了些狡黠。
  
  白少俠下意識後退一步,青翎卻跟著他退,兩人間的距離不增反減。
  
  最後退無可退,青翎茸茸的鼻息近在臉側,白少俠偏過頭看向別處:「什麼啊……」
  
  「不信?」青翎退開一步,執著白少俠的手,將他引到屋外,通過開著的寺門能夠看到白茫茫的一片霧氣籠住山中事物,濃得散不開。
  
  太邪乎了。
  
  那哪裡是霧氣,霧氣怎麼可能這麼誇張,似乎只要出了寺門,連眼前的一點點路都瞧不見,跟瞎子沒兩樣。
  
  這個情況出去,純粹是找摔。
  
  白少俠傻兮兮地張大嘴,「啊」了半天都沒「啊」出個所以然來,青翎繞過他將寺門關了,然後看似不經意地站在那前頭,唇畔依舊是帶著笑,卻再沒有先前的半分溫良:「阿白,真的出不去了。」
  

第六章
  
  院子裡頭寒風凜冽,有種刺骨的感覺,白少俠便在風中顫啊顫的,一半是因著冷,另外一半是因著恐懼。
  
  他十分不爭氣地後退不止一步,警惕的看著青翎,開口說話時也不怎麼利索:「你,你到底想怎麼樣,說明白了,在這裡耍,耍我很好玩兒嗎?」
  
  聞言,青翎只是挑了挑眉,漫不經心道:「唉,真是沒意思,本來想再同你玩兒一會兒,不過你的反應實在無趣……罷了,可能你也猜出來了,現在我便告訴你……」
  
  雖然早早就想到了,但白少俠還是豎起耳朵仔細聽。
  
  青翎倚在門邊,手裡抓著一縷黑髮把玩,他抬眼,對上白少俠的眸子:「如你所想,我不是人。」
  
  然後呢?
  
  白少俠對這個人忽然的停頓很是不滿。
  
  少年啊,咱說話不要大喘氣好不好,他想。
  
  青翎停了一會兒,像是故意吊人胃口,隔了許久,終於緩緩接著方纔的那一句說:「我知道自己不是凡人,卻不曉得自己究竟是妖是鬼是魔是仙,或者說,我不曉得自己是誰。」
  
  還仙呢,你太高估自己了吧,白少俠腹誹。
  
  青翎沒空去管他有沒有說自個兒的壞話,他現在只是想要將一些事情告訴眼前的這個人,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他神情平靜:「因為不曉得自己是誰,所以現在想和你做個交易,不知道你同不同意,不過,現在的情形,怕也由不得你拒絕。」
  
  的確由不得他拒絕。
  
  「什麼交易?」白少俠問。
  
  「我要你幫我找回兩百年前的記憶,當然,如果能夠打聽到百年前關於我的事情,也是可以的,你若能使我滿意,我便會答應你一個要求,財富,權位,江山,美人,隨便你挑。」
  
  這條件開得十分誘惑人,白少俠傻笑一下,開始幻想之後的美好生活,但被涼風一吹,他又冷靜了:「你這麼有能耐,為什麼不自己去做?」
  
  「我出不去這座小破寺的,不信你看。」青翎轉身打開寺門,蹲下身,手臂欲伸出寺外,寺門旁生著一片不知名的小花,可那纖指還未觸及,便被一層無形屏障阻住,再無法觸到,他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就是這樣。」
  
  白少俠狐疑地走到他近旁,大大咧咧地走出寺門,再走回來:「明明可以自由出入的,為什麼偏偏你不行。」
  
  「不得自由的,偏偏只我一個……」青翎垂目道,「我也不曉得這是為何,正是因為不曉得,才想讓你幫我找到答案,哪怕永遠被困在這一座小破寺呢,至少也要讓我知道這其中的原因啊。」
  
  白少俠覺得青翎也挺,不容易的,在一個小破寺中獨自呆了幾百年。
  
  「阿白,你答應不答應呢?」
  
  「我……答應吧。」怎麼能夠不答應呢,不單是現在的情形由不得他不答應,而且他現在也對青翎產生了一種十分詭異的情感:憐惜。
  
  正想說幾句話寬慰寬慰面前的美人,無奈自個兒的肚子很不合時宜地抗議了一聲。
  
  那聲兒大得,連青翎都聽見了。
  
  白少俠很是尷尬。
  
  青翎自傷感狀態中脫離,他聽見那聲音,「撲哧」一聲就笑開了,邊笑還邊上上下下地將白少俠打量不止一遍,打趣兒道:「你是有十餘天沒吃東西了吧,方纔那一聲整座山裡都能聽見。」
  
  再厚的臉皮,被人這麼說都會覺得不好意思,白少俠罕見地紅了臉,小聲嘟囔道:「哪兒有你說的這麼誇張。」
  
  青翎慢慢地止住笑,親暱地戳了一下白少俠的額頭:「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肉。」白少俠老實回答。
  
  「這兒沒肉,換一個。」
  
  白少俠聽見那一句「這兒沒肉」,臉上就現出了失望的神色:「沒有,那就隨便做吧,謝謝你啦。」
  
  他在這邊跟青翎有一句沒一句說得挺投機,完全忘記了青翎不是人這個事實,不過這個事實也已經刺激不了他多少了,走一步看一步,白少俠就是這麼一個人,既然眼前的情形沒法反抗,那還不如隨遇而安呢,雖然有點兒消極,但不得不承認,某些時候,這個法子還真挺管用的。
  
  青翎關上寺門,把他領到屋裡,自個兒進廚房鼓搗了好一會兒,才將做好的飯菜端了過來。
  
  三盤素菜,一碗熱粥。
  
  很簡單的菜色。
  
  白少俠卻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看向桌子上的飯菜,眸光發亮。
  
  青翎給他準備好了碗筷,又夾了一筷子的菜,放入碗中:「廚藝不精,湊合著吃便是了。」
  
  他笑容十分動人,白少俠看著這笑,萬般期待地夾住那菜,完全沒看清青翎笑容中的那麼一絲狡黠,就這麼放入口中,嚼了一下,忽然臉色微變,目光由飯碗移到青翎身上,看了一會兒,見對方仍舊是笑意盈盈地望向自己,只好萬分艱難地繼續嚼,然後嚥下。
  
  好淡啊,是沒有來得及放鹽嗎。
  
  於是放下筷子,用勺子舀了一口熱粥,但這口粥差點叫他吐出來,他微妙地看了青翎一眼,想著這個人是不是故意的。
  
  好鹹,是不是把鹽罐子裡的鹽全放進去了。
  
  菜淡得沒味兒,粥鹹得幾乎要逆天,如果青翎不是故意的那才有鬼。
  
  白少俠皺著眉。
  
  不料未待白少俠開口,青翎就主動道:「不用懷疑,其實我就是故意的。」
  
  「什麼?」突然聽見這麼一句,白少俠的腦袋有點轉不過來。
  
  「就是故意把菜弄得這麼難吃的。」
  
  「為什麼?」白少俠眉角抽搐,艱難問道。
  
  「因為好玩,你們凡人吃五穀雜糧,但大多對食物的味道卻十分挑剔,所以我想瞧一瞧,弄出這麼難吃的東西,你會是什麼表情。」青翎好像還挺開心的。
  
  「天哪……」白少俠無語問青天,自己怎麼就碰見這麼一個奇葩。
  
  青翎卻笑得柔和:「你現在一定是在想『這個叫青翎的傢伙真是不靠譜,怎麼會遇見他呢』,雖然是實話,不過我還是想多說一句,其實我遇到正經事時是沒這麼不靠譜的,比如答應你的承諾,只要你能想到,什麼都能幫你實現,什麼都成哦。」
  
  白少俠白他一眼,卻發現就算再怎麼不靠譜,美人眉眼盈盈真是說不出的誘人,於是在心裡回他一句:說是什麼都成,那上了你成不成。
  
  「那個不成。」青翎看出他在想什麼,拒絕道。
  
  白少俠尷尬地愣了一下,想著以後在這個人面真是不能再胡思亂想了。
  

第七章
  
  最終,鑒於青翎的惡劣程度和他做菜的難吃程度,白少俠意識到依靠這個不靠譜的傢伙還不如自己動手,於是在寺裡那個狹小的廚房裡,十分認真地做了幾道還過得去的菜。
  
  原本他是不想讓青翎吃他做的東西,畢竟被這人捉弄過不止一次,是人都會生氣,何況是白少俠這樣的暴躁性子,但一接觸到青翎好奇的目光,那火氣就消下去些許,甚至有一點點期待,青翎吃了這些東西,會不會覺得自己很棒啊廚藝很好啊什麼的。
  
  而且,不管從哪方面說,主動權都不在他手上,如果青翎願意的話,完全可以像捏死一隻螞蟻似的弄死他。
  
  所以啊……
  
  「忍啊,白少俠,為了你的小命,一定要忍啊……」白少俠小聲嘀咕。
  
  青翎卻只是似笑非笑地瞧著他。
  
  白少俠沒注意到他的目光,十分得意地將菜端到桌上,放下後還自以為瀟灑地挑了挑眉毛:「要不要嘗嘗,小爺我親自下廚的成果。」
  
  「你沒下毒吧。」青翎懷疑地看著他,然後用筷子小心地撥了撥面前的菜。
  
  白少俠感覺自己額頭上的青筋以不可思議的頻率跳動著,他喘了兩口氣才壓下掐死青翎的這個念頭,等到情緒稍稍平靜了些,他擠出一個十分猙獰十分難看的笑容,俯身問道:「青公子是有什麼不滿嗎?」
  
  青翎回他一個無辜的漾著水光的眼神:「怎麼會不滿呢,這是阿白的好意啊,放心吧,就算難吃得要人命,我也會抱著必死的覺悟含淚吃下去的。」
  
  「別再給我裝可憐!」白少俠表情猙獰地活動著指關節,忍無可忍地沖青翎吼,「不然我就敲碎你的腦殼兒!」
  
  理智斷線,熱血少年的性質又開始作祟了。
  
  這真不能怪我啊,白少俠在心裡吶喊。
  
  青翎將頰邊的長髮掖至耳後,收起無辜收起水光,揚起唇角,露出一個真實的,惡劣的笑容,他單手托住尖削小巧的下巴,慢條斯理地夾起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吃掉,淡定道:「就算你有那個心也沒那個膽,不過說實話,你做的東西還能吃。」
  
  雖然的的確確被人誇獎了,可為什麼白少俠就是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兒呢。
  
  於是白少俠沉默了,鬱悶了。
  
  他想,為什麼青翎跟初見的差別就這麼大呢,溫柔啊善良啊單純啊諸如此類,原來都是裝出來的,即惡劣又喜歡捉弄人,這才是那個人的本來面目,啊啊,虧他前些天做夢還夢見青翎溫柔地對他笑。
  
  為什麼啊,白少俠皺著眉,怎麼就能這麼倒楣碰見這麼個人,他從來自詡正義大俠,這些年沒少做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兒,怎麼就能這麼苦命啊。
  
  他抬頭瞧了青翎一眼,感覺心裡某種珍貴的東西碎成了渣渣。
  
  青翎被他哀怨加憤怒的目光弄得很不自在,放下筷子,問:「你沒事兒吧,眼睛出毛病了?」
  
  白少俠搖頭,目光依舊是哀怨加憤怒。
  
  青翎不適應地往後挪了挪身體:「怎麼了?」
  
  就是你這個傢伙毀了我對美少年的憧憬啊!白少俠在心中咆哮。
  
  青翎眼神古怪地瞧了他一眼,小聲嘟囔:「就算是毀了你的憧憬也不至於用這麼一種要把我食肉寢皮的眼神看著我啊。」
  
  然後又加了一句嘟囔:「你自己分不清真假怨得了誰?」
  
  白少俠耳朵尖,好巧不巧聽見這一句,白了青翎一眼,沉默了一會兒,問:「既然你的目的是要我幫你找回兩百年前的記憶,那為何之前還要裝成一副柔弱樣子?」
  
  最糾結的問題就是這個啊。
  
  都是因為這該死的青翎之前裝得那麼單純無垢,才讓白少俠對他產生了一些該死的遐想,而且有事兒沒事兒都會想到這個人,誰知道這個人有多惡劣啊。
  
  青翎依舊托著下巴,眉似遠山,眸如點漆,如畫般不真實的美感,他眨了眨眼:「其實也沒有為什麼,只是單純覺得好玩兒罷了。」
  
  好玩兒……
  
  白少俠再次活動手指,嘴角抽搐,心想自己怎麼就能這麼絕頂地倒楣,別人都是命犯桃花,為什麼偏偏只他一人命犯奇葩。
  
  「啊啊……」白少俠無力地□了聲,起身走到屋外,也不管地上髒不髒,一屁股就坐了上去。
  
  「你做什麼?」青翎問。
  
  白少俠背對著他搖了搖手,然後再次無語對蒼天,隔了好大一會兒,才憋出一句:「我再也不相信美少年了……」
  
  

第八章
  
  月明如素,呼嘯的風聲在夜間聽得分明。
  
  這一個夜晚似乎格外的冷。
  
  白少俠裹緊了衾被,又往裡頭縮了幾分,但這並不能阻擋寒氣的入侵,他藉著窗縫那兒透過來的皎白月光打量著床上熟睡的人。
  
  如畫的眉目,秀挺的鼻樑,桃花一般誘人採擷的唇瓣,以及,精緻小巧的下巴,再好不過的一副精緻皮相,單看相貌沒人能猜得出這人性格既變態又惡劣。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而且這變態程度,都快趕上白少俠他老哥了。
  
  白少俠默默地歎了口氣,覺得自己看人的眼光真是不老准。
  
  他將目光從青翎身上移開,身上越聚越多的寒意實在是難以忍受,他將身體蜷成一團兒,卻依舊無甚作用。
  
  果然睡地板很痛苦。
  
  他本就是體質偏寒的一類人,如今又睡在冷硬的地板上,偏偏身上蓋的衾被還不怎麼頂用,不難受才怪。
  
  正在他凍得瑟瑟發抖時,卻見床上青翎動了動,不久便坐起身來,白少俠看向他,想了一會兒,覺得這傢伙可能有夢遊的毛病。
  
  誰知道青翎下床後,就直接走到他近旁,蹲下,伸手進去摸摸他的手。
  
  觸手一片冰涼,青翎不由眉心微蹙,二話不說就連人帶被子抱到床上,白少俠往被子裡縮了縮,只餘下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你沒夢遊?」
  
  「你在說什麼夢話。」青翎橫了他一眼,然後上了床,直接將白少俠的被子掀了,換上先前自己暖熱的一同蓋上。
  
  「啊,哦。」白少俠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對青翎突然的好意有點接受無能,但現在的感覺的確比方才好上太多,溫暖的,帶著青翎的溫度,驅散了寒意,十分舒適。
  
  或許是良心發現了吧,他這麼解釋青翎的舉動。
  
  然而,正當他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時,一個溫暖的身體竟挪了過來,直接偎在他懷裡,然後一隻手輕輕擱在他肩上,不用睜眼白少俠都知道這是一個再親暱不過的姿勢。
  
  他的眼睛偷偷張開一條縫,正好對上青翎安然熟睡的臉。
  
  這是,投懷送抱?
  
  可是這個人明明就睡著了吧。
  
  看著近在咫尺青翎的面容,就算知道這個人有多表裡不一,但白少俠還是控制不住地開始蕩漾。
  
  對美人他一向沒什麼抵抗力的。
  
  而且,青翎睡得這麼熟,就算是對他有點不該有的齷齪心思,也不會被發現的,白少俠嚥了口口水,手指顫啊顫的顫到青翎唇邊,然後在他唇瓣上輕點了一下,但白少俠這種有色心沒色膽的,終究只是敢用食指在青翎唇上摩挲,然後就把手指收回來,還十分沒骨氣地擔心會不會被發現。
  
  心裡交戰了好一會兒,白少俠終於放棄調戲美人的想法,溫香軟玉在懷固然是好,但青翎這傢伙有多恐怖他也不是不知道,被發現了那就不是揍一頓能簡單了事的,而且,就算是使用暴力,白少俠也打不過他呀。
  
  白少俠又在心裡悲憤了好久,當他真正入睡時,身旁的青翎卻睜開了眼睛,不聲不響地不知從哪裡取出一物,然後將一雙手繞到白少俠背後動作著,額前隱隱約約現出一點詭異妖紋。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大中午了,白少俠坐起身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不知道怎麼回事,總覺得睡了一覺身體更累了,而且左肩處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
  
  但他也沒太在意,十分自然地穿衣,洗漱,做完這一切,他走出門,坐在院子裡頭發呆。
  
  不知神遊物外有多久,卻聽「嘩啦」「嘩啦」的幾聲響,他循聲去看,卻見青翎正拿了個掃帚一下一下地清掃地上乾枯零敗的落葉,瞧起開很是認真。
  
  白少俠心下疑惑,他雖然知道青翎不太正常,但他仍是對青翎的舉動不理解,他記得青翎告訴過他,寺中景物不會改變,不管是古舊的寺門,院中的水井,還是總也掃不完的枯黃落葉。
  
  所以不管外頭是什麼天氣,寺中從來都是寒冷的初冬。
  
  寺中的枯葉就算再怎麼清掃也弄不乾淨,就算掃一整天,到了第二天清晨,又會覆上一地落葉,所以青翎清掃它也沒用啊。
  
  白少俠想叫住他,這院子裡的落葉總也清不完,還不如任它在地上躺著,也能得一些清閒。
  
  這本是在心裡念叨,但那邊兒的青翎卻停住手中動作,回頭遠遠地回他一句:「就是因為太清閒了,才想給自己找點事兒做。」
  
  「呃……」白少俠尷尬了,想著青翎能不能不去猜他的想法啊。
  
  青翎又掃了一會兒,完事兒了就走到白少俠身邊,居高臨下笑意盈盈地俯視他:「哎,對了,你在我這兒歇了夠久的,也該出去幫我做事了吧。」
  
  「什麼事兒啊?」白少俠沒反應過來,迷糊地問。
  
  青翎好脾氣地沒同他計較,解釋:「就是昨天你答應我的那一樁事啊。」
  
  「哦。」白少俠終於想起來,「啊啊,我這就去。」
  
  心裡卻腹誹著,明明是你逼著我答應的好吧。
  
  他大大咧咧地轉身,就要走出去,青翎卻在這個時候叫住他:「你且等等,拿了這個再走。」
  
  白少俠停住腳步:「什麼東西?」
  
  抬眸,只見一串小巧精緻的鈴鐺被青翎拿在手裡,青翎將鈴鐺放到他手裡:「這個東西能夠幫你找到從前與我有過交集的人,平日這鈴鐺是不會響的,若是遇見了那些人,便會響,這樣說能明白吧。」
  
  白少俠點頭。
  
  青翎繼續道:「你可一定不能偷懶啊,我就全指望你了,阿白。」
  
  白少俠收好那串鈴鐺,心中忽然興起一個念頭,若是出了古寺,青翎就再也奈何不了他,這樣一來,不就從這人手裡逃脫了嗎。
  
  雖說先前青翎開出的條件足夠誘人,但白少俠總覺得青翎這傢伙這麼不靠譜,保不準又會出些損招捉弄他,什麼江山什麼美人什麼財富什麼權位,眼前儘快原理青翎這傢伙才是正理啊。
  
  就在白少俠開始憧憬逃出生天之後的美好生活時,青翎冷不丁來了一句:「不要做美夢了,你是逃不出的。」
  
  為啥。
  
  青翎彎了彎唇角,笑若春風,但說出的話就不怎麼讓人舒服了:「因為我在你的身上,下了蠱,只要超過三天不會來,結果你能想的到吧……」
  
  白少俠嘴角抽搐:「什麼時候的事?」
  
  「昨晚。」青翎答得十分自然。
  
  「我的天……」
  
  合著昨晚的好心都是因為要給他種蠱……
  
  白少俠第無數次對天感慨,自己良民一個,為什麼會遇見這麼個混帳啊啊啊……
  
  

第九章
  
  白少俠一個人走在喧鬧的街上。
  
  他手裡拿著一個包子,嘴裡還咬著一個,吃得津津有味。
  
  只是在青翎那兒呆了一天,居然就有點兒適應不了街上的喧鬧。
  
  他正漫無目的地在外頭晃悠,忽然有人一拍他的肩頭,還沒反應過來,手裡的那個包子就叫一隻手奪了去,只見姚錦衣著光鮮站在他面前,一副笑嘻嘻的樣子就要把搶來的包子往嘴裡塞,然後眼珠一轉似乎想到了什麼,停住動作,問:「你還有沒了?」
  
  白少俠嚥下嘴裡的,朝他攤了攤手:「方纔的是最後一個。」
  
  「怎麼不多買一點,一個怎麼夠吃啊。」姚錦不滿地撇撇嘴。
  
  「要吃不會自己買啊,又不是沒錢。」白少俠對他搶走自己食物的行為頗為不滿。
  
  姚錦對著不遠處的包子鋪翻了個白眼兒:「沒辦法,昨天不小心惹毛了包子鋪的老闆,可是襄襄偏偏喜歡這家的包子。」
  
  「你一天不給他買包子會死啊?」白少俠對於姚錦這種懼內的傢伙很是鄙視。
  
  「會死。」姚錦認真地點頭,「襄襄餓肚子,我會生不如死。」
  
  白少俠徹底無語了,最後禁不住姚錦軟磨硬泡,終於又到包子鋪裡幫姚錦買了包子,姚錦卻盯著白少俠的手腕看個不停:「這串鈴鐺真不是你的風格,去掉吧 。」
  
  白少俠看了看手腕上那串小巧精緻的鈴鐺,的確和他不太搭,但這也沒辦法,不戴著這個東西就沒法子幫青翎。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在城裡四處轉悠,反正青翎給了他足夠三天用度的銀錢,三天期限一到,便要立刻回去他身邊,不然會有什麼後果都是白少俠自負。
  
  青翎告訴他,那座小破廟邪門兒的很,五十年便會變一次方位,現在在偏僻山中,下一個五十年就會換到繁華京都中也說不定,畢竟這都是說不準的,甚至有一回清晨,青翎推開寺門想看看古寺又換到了什麼地方,結果發現對面兒赫然就是朱門大第的某某王府。
  
  不過他雖然出不去古寺,卻能隨意讓古寺在凡人面前出現,當然一般情況下沒人能瞧見這個小破寺,除非青翎心血來潮又想捉弄人來打發時間。
  
  由於那座寺換方位換的挺勤,所以青翎每五十年便挑一個凡人來幫他尋找兩百年前的記憶或是有關的事物,照這麼說,雖然速度會慢一點,但總有一天會找到被囚禁在寺中的真正原因。
  
  那時候白少俠很自然地順著話問他:「你挑的都是些什麼人啊?」
  
  青翎笑意盈盈地說出一句很賤的話:「都是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笨蛋,因為他們比較好驅使,捉弄起來也比旁人有趣一些,就像,阿白這樣。」
  
  於是氣急敗壞的白少俠忍無可忍朝青翎揮去一拳,當然這一拳被輕易避開,然後白少俠更加氣得渾身抖啊抖的,再然後又是扔東西又是拿劍招呼,但實在是連青翎的衣服邊兒都碰不到,白少俠憋著氣不搭理青翎,直到晚上青翎主動示好才消了氣。
  
  可是,可是,連晚上的好態度都是有目的的!
  
  想到這裡,白少俠不自覺表情猙獰地磨牙。
  
  「少俠啊,你怎麼了?」一旁的姚錦被他的表情嚇到,用食指小心地戳了戳白少俠的胳膊。
  
  白少俠表情陰沉地回了一句:「沒什麼。」
  
  然後就很沒禮貌地扭頭走了,春天特有的小暖風一陣陣地吹,只留下姚錦傻兮兮地站在街邊。
  
  半個時辰過去,白少俠十分無聊地坐在茶樓靠窗的位置裝風雅,在這之前,他已經在城裡最好的酒樓吃了一頓大餐,在街邊小攤兒吃了點小吃,現下一邊瞧著窗外人來人往,一邊自以為斯文慢吞吞地飲著杯中香茗,懷裡還擱著剛買沒多久仍舊熱乎著的糖炒栗子。
  
  是時候該回去了,等喝完這杯茶。
  
  雖然三天只過了半天,不回去也沒什麼關係,但在外頭呆了這麼久似乎也沒什麼意思,無所事事轉悠半天也沒見著半件需要他見義勇為的事。
  
  還不如回去小破寺裡同青翎鬥嘴,就算每一回被氣得跳腳的人都是自己,但至少比現在無聊得快發瘋的狀態要好吧。
  
  半天不見,居然有點兒想念那個總喜歡捉弄人的不靠譜的混帳傢伙。
  
  天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白少俠捶捶自個兒的腦袋,抱著栗子便起身出了茶樓往回趕。
  
  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心情,只想趕緊回去見青翎,順便把懷裡的糖炒栗子給他,若是他問「為什麼這麼好心給我帶東西」,自己就裝成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答「方纔吃的東西多了,這些栗子吃不下,放著也是放著,就順便給了你唄」。
  
  天邊暮色漸深,白少俠推開寺門,寺中凜冽西風使他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冷顫,果然稍離開一會兒就難以適應這裡的寒氣了。
  
  踩著地上萎敗的落葉,沙沙的聲響像是撓著人的心,懷中的糖炒栗子散發著獨特的甜香,勾得白少俠低頭深嗅一口。
  
  他會喜歡的吧,白少俠很沒出息地想。
  
  抬眸,恰看見青翎推開屋門,逕自朝院子裡的那棵不停掉葉子的樹走去。
  
  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這個人的神情有一點落寞。
  
  腦中忽然浮現出青翎捉弄人時的惡劣笑容,白少俠拍拍腦袋,青翎會落寞?這是不可能的吧,幻覺幻覺,絕對是幻覺。
  
  他看了看手中尚熱乎著的栗子,猶豫了下,就沖那邊對著樹不知在想什麼的青翎喊了一句:「我在外頭買東西買多了,那個,你餓不餓,要不要吃栗子?」
  
  總之是說得非常不自然也沒有如想像中那樣表現出漫不經心的感覺。
  
  青翎難得遲鈍地半天才回過神,轉身看了白少俠一眼:「嗯?」
  
  「栗子,要不要吃?」白少俠硬著頭皮又說了一句,雖然他也不曉得自己這硬著頭皮的感覺是從哪兒來的。
  
  青翎眨了眨眼,然後恢復常態,走到白少俠近旁,看著他懷裡的糖炒栗子嚥了口口水:「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心,居然會主動給我帶東西,雖然我並不是很餓,但看在這是阿白的好意的份兒上我就不客氣了。」
  
  嘴饞了就不要掩飾了,白少俠腹誹。
  
  青翎斯文地掰開栗子殼兒,然後斯文地咬了一小口,總之這種天生斯文的樣子和白少俠的故作斯文有著很大的區別。
  
  裝什麼裝啊,斯文了不起啊,白少俠酸溜溜地想。
  
  但很快他就不這麼想了,在青翎看似斯文實則速度很快地吃掉所有栗子之後,他驚訝地睜大眼:「你是幾百年沒吃過了?」
  
  青翎嚥下最後一個栗子,唇角輕揚綻出一個讓人移不開視線的笑,柔聲道:「也許真的是幾百年沒吃過了吧。」
  
  至少在這困於古寺的兩百年裡,是沒吃過的。
  
  白少俠知道自己可能是讓青翎想到了不該想到的東西,於是連忙說:「沒關係的,之後我會經常買給你吃的。」
  
  「真的?」
  
  「真的。」
  
  白少俠真誠地點頭,這感覺似乎又回到了初來古寺,初見這白衣少年時的緊張,小心,以及和他交談時一點點的喜悅心情。
  
  可是又有什麼,是改變了的。
  

第十章
  
  這一天夜裡,依舊是寒風陣陣。
  
  天邊懸著稀疏幾顆星子,其光華與明月比起略顯黯淡。
  
  白少俠無語地蹲在水井後頭,旁邊的青翎忽然拽著他的耳朵把他的腦袋移到左邊,空餘的右手指著不遠處的空地:「它來了。」
  
  白少俠氣憤地拍掉自個兒耳朵上那隻手,這才順著青翎給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見不遠處爬過來一隻灰老鼠,停在中央。
  
  那只灰鼠的模樣與一般鼠類大致上沒什麼差別,只是長著尖利的長牙,一雙眼睛在月色下隱隱反射著紅光。
  
  白少俠抖了一下,抱著僥倖的心理問:「那個,你說的小老鼠,不會就是它吧。」
  
  青翎點頭。
  
  我的天,白少俠默默地哀歎。
  
  方纔,青翎瞅著白少俠心情不錯,便柔聲拜託白少俠幫他幹掉一隻「小老鼠」,理由是這只「小老鼠」咬爛了他四件衣服,然後白少俠想著這事也挺簡單的,就笑瞇瞇地答應了。
  
  可是,可是。
  
  白少俠看著那隻老鼠泛紅光的眼睛,再看看青翎含笑的眸子,小聲嘟囔:「可是你從來沒說過這是個老鼠精啊……」
  
  青翎無辜地看著他,說出一句很賤的話:「阿白明明答應過我了,說話不算數,還是男人嗎?」
  
  白少俠咬牙切齒:「你覺得我去了,是我幹掉老鼠,還是老鼠幹掉我。」
  
  青翎拍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不會被一隻小老鼠揍得滿地找牙。」
  
  「可是那是老鼠精啊老鼠精啊啊啊!!!」白少俠忍無可忍地咆哮,「你又會種蠱又會忽悠人,怎麼不自己去幹掉它啊!」
  
  青翎聽罷,只是淡淡地看了灰老鼠一眼,面上現出嫌惡的神情:「因為我噁心這種滿地亂爬的髒東西,看看都噁心,更別提弄死它了。」
  
  白少俠一陣無語。
  
  青翎像拍小孩兒似的拍拍白少俠的腦袋:「去吧去吧,解決了它有獎勵的。」
  
  白少俠開始猶豫去還是不去。
  
  還沒等他想出結果,後背就被人推了一把,整個人被推得往前踉蹌了好幾步,然後「鐺」的一聲兒,自己用慣的長劍從後方被人擲了過來,白少俠彎腰撿起來劍,回頭恰看見青翎在水井後頭探出頭衝他笑了笑,然後目光觸及白少俠前邊兒的灰老鼠時,那雙烏漆美目中再次現出嫌惡的神情,人也迅速地回到水井後頭。
  
  白少俠定定地看著水井,手指關節「哢嚓哢嚓」地響著。
  
  與此同時,前頭的那只妖鼠也瞧見了他,圓眼睛裡頭紅光更甚,看著就是一副想咬人的架勢,白少俠心一橫,想著現在這個情況左右都躲不過,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他握劍的手緊了緊,雖然從前都是跟人動刀動槍,但和妖怪,大概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而且,他除了心裡對妖魔鬼怪有著懼怖之情,也沒什麼明顯的薄弱之處,白少俠想,就當這是一隻普通的老鼠吧,打老鼠啊打老鼠……
  
  這樣想著,就揮劍朝灰鼠擊去,本以為必定會刺中,但妖鼠就是妖鼠,個頭再小也不容白少俠忽視,白少俠甚至不知道那隻老鼠是怎麼躲開的,然後就覺得左腿一陣刺痛,低頭去看,原來那隻老鼠不知什麼時候竟跳上了他的大腿,尖利的牙齒嵌進肉裡,疼痛過後竟有一種詭異的麻癢。
  
  白少俠嚇得立刻去拍左腿,然而老鼠早不知跑哪裡去了。
  
  他朝水井看去,卻瞧見本該在水井後頭呆著的青翎居然一下子跳到井沿兒上,他前面便是那只可惡的死老鼠。
  
  白少俠無奈地歎了口氣,性格惡劣,平日最喜歡捉弄別人居然也會有被一隻老鼠逼得後退的一天,真是,讓人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啊……
  
  青翎一邊努力別過頭不去看老鼠,一邊道:「阿白,快過來。」
  
  不知道怎麼回事,看見青翎那個樣子,不只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而且,而且,內心深處還有一種想要保護他的詭異衝動。
  
  亂想什麼啊,白少俠想搖頭,但看著青翎站在井沿兒上那詭異情景,身體卻像是有著自己的意識,先頭腦一步,將手中的長劍朝老鼠擲去。
  
  「鏘」的一聲,當然沒有很瀟灑地把老鼠刺死,但那一劍出得果決,鼠精躲閃不及,被劍鋒割傷,「唧唧」尖利地叫了幾聲,便飛快地一溜煙跑出寺外。
  
  寺中恢復平靜,院子裡那棵不停掉葉子的樹落下一片枯葉,踩著滿地的黃葉,好像方纔的鬧劇從未發生過,可是左腿的疼痛又是那麼不容忽視。
  
  白少俠看著自己手,有點兒不相信方纔那一劍真是自己出的手。
  
  居然想也不想,就直接……
  
  不過好在把那隻老鼠從寺中趕跑了。
  
  青翎從井沿兒上跳下來,及腰的烏髮在月色下揚起美好的弧度,他走到白少俠身邊,可能是彆扭著方才白少俠看見他被老鼠逼得後退的樣子,臉頰上十分罕見地泛起薄紅,抬眸瞄了白少俠一眼,不太自然地說:「其實我不是害怕老鼠,只是覺得它有點兒噁心。」
  
  白少俠不由得出聲笑了。
  
  「不過,謝你了,幫我趕走死老鼠。」青翎彆扭勁兒過去,伸手捏了捏白少俠的臉蛋兒,眸中的笑意忽然凝住,「怎麼這麼涼,明明穿的不薄啊。」
  
  白少俠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其實,我被那個老鼠咬了。」
  
  說完這一句,他看見青翎臉上出現了他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驚愕與慌亂。
  
  青翎按了按額頭:「你說真的?」
  
  「真的。」
  
  青翎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抬眼對白少俠道:「你也許中妖毒了,雖然不是什麼厲害的妖怪,但寺中並沒有合適的藥,所以,清除的話,會很麻煩……」
  
  白少俠完全沒有聽進去青翎後面那幾句,只有那一句「你中妖毒了」「你中妖毒了」在腦袋裡不停重複,重複……
  

第十一章
  
  白少俠僵立在原地,除了左腿酸麻無法使力似乎也沒什麼異樣。
  
  青翎仔細地看了看他腿上的傷口,然後臉色恢復正常,似乎是鬆了口氣的樣子,拍拍他的肩膀:「其實沒什麼大礙的,就是會讓你的左腿酸痛上兩天,這兩天裡安安生生地躺在床上不要亂走動,也就沒事了。」
  
  白少俠不爽地皺眉:「還不都是你害的……」
  
  青翎打了個哈欠:「啊啊,天色不早了是時候該歇息了。」
  
  說罷就轉身進了屋子。
  
  完全無視白少俠怒瞪他的表情。
  
  白少俠面目猙獰地磨牙,在小冷風兒裡站了挺長時間,直到控制不住打了噴嚏才單腳跳著進了屋,一邊跳一邊幻想著怎麼把青翎這個賤人大卸八塊兒。
  
  然而幻想總是美好的,現實總是悲催的,就在他因腦海裡的暴力畫面笑得嘴快咧到耳朵根時,腳下忽然被門檻兒絆住,「彭」的一聲,整個人重重地跌在地上,還是臉朝下跌的。
  
  兩行鼻血十分丟人地流了下來。
  
  反正人已經丟的差不多了,再丟人點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
  
  白少俠自暴自棄地想著,乾脆就這麼趴在地上。
  
  視線前方出現兩隻精緻的白靴,再往上看,是一襲如雪的白衣,然後就是青翎那張讓白少俠怎麼看怎麼覺得火冒三丈的臉。
  
  青翎蹲下身,用衣袖小心地擦去白少俠那丟人的兩行鼻血,關切道:「沒事吧。」
  
  白少俠朝他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眼睛是白長的嗎?」
  
  青翎摸了摸白少俠的腦袋,把他從地上扶起來:「謝謝你方才幫我弄走老鼠,想要什麼的話同我說,我儘量給你,算是,謝禮吧。」
  
  白少俠被青翎攙扶著走到床上,火氣雖然沒有完全消散,但卻開始思索自己想從青翎那兒得到什麼,想了半天都沒想出結果來,於是就悶聲不吭,任青翎把他放倒在床上。
  
  又想了一會兒有的沒的,直到聽見青翎的那一句:「把褲子脫了。」
  
  他驚訝地睜大眼睛:「你想幹什麼。」
  
  青翎也沒和他哆嗦,直接解了白少俠的褲帶,十分輕鬆地把他的褲子脫下來扔在床邊。
  
  白少俠手腳僵硬,什麼火氣啊怒氣啊現在都慫了,他眼睛眨都不敢眨,就這麼藉著昏暗的燭光看見青翎抬起他的左腿,纖指在他腿上的傷口處按啊按的,就這麼簡單,左腿漸漸不那麼酸麻,疼痛感減輕了許多,但仍舊不能使力。
  
  青翎放開他的腿,然後就聽見白少俠失望的一聲歎氣,不由笑問:「你在期待什麼呢?」
  
  白少俠想也不想就順著他的話小聲地嘟囔:「還以為要幫我把妖毒吸出來呢,原來不是啊……」
  
  做夢去吧。
  
  青翎嘴角抽搐了下,然後又恢復正常:「這只是能夠幫你止住疼痛,活動什麼的,就不要妄想了,還有……」他湊近白少俠的耳廓,「不該想的東西,也不要亂想。」
  
  白少俠很快意識到自己又在口不擇言,趕緊閉上嘴巴裝沉鬱,還尷尬了好一會兒。
  
  青翎躺在床上,看著房頂,忽然冒出一句:「阿白之前,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白少俠愣了一會兒,回答:「就和現在一樣。」
  
  「我覺得也是。」青翎似乎是在沒話找話,「你之前,過得好不好?」
  
  白少俠有點兒不明白:「什麼之前?」
  
  「遇上我之前,你過得怎麼樣?」
  
  白少俠仔細想了想,道:「還算過得去,家裡的人都不待見我,不過我也不待見他們,我有一個很奇怪的哥哥,從前總喜歡追著我跑,也像你這樣喜歡捉弄人……我兩年前離家出來闖蕩,雖說金錢名望武藝都沒什麼變動,但是很開心。」
  
  其實那一句「金錢名望武藝都沒什麼變動」說白了就是他從前很窮很沒名氣武功很差勁,現在依舊是很窮很沒名氣武功很差勁。
  
  青翎卻在聽到他說離家闖蕩那一句時差點笑出聲兒來。
  
  像白少俠那樣又笨又膽小又愛逞英雄的傢伙,天知道那會是什麼樣的「闖蕩」。
  
  白少俠不解地撓著腦袋:「不過,你問這些做什麼?」
  
  「好奇罷了。」
  
  青翎不自然地別過頭,說真的,其實他自己也不曉得為何要問白少俠這些有的沒的。
  
  

第十二章
  
  兩天很快就過去了。
  
  白少俠捶一捶自個兒因著長時間不活動而酸軟無力的腿,穿了鞋就往外走。
  
  還未出門,就叫一個白色人影給擋住了,青翎站在他面前,用手指戳了戳白少俠的臉頰,直到戳出幾個紅印子,才緩緩說道:「腿剛好就往外跑,你這是幾個意思?」
  
  「呵呵呵……」白少俠一邊乾笑一邊後退,最後退無可退,一屁股坐在床上,可是青翎仍舊一點一點地向前逼近,無奈,白少俠咬了咬唇,只好伸手抵住青翎的胸膛,如此,才保持了安全距離。
  
  青翎見他推拒,便也不再故意戲弄,退開一步,然後繞過白少俠坐在另一邊,目光平靜與之對視:「說吧,你什麼意思?」
  
  白少俠愣了愣:「那個,你生氣了?」
  
  「沒有。」青翎撥弄一下腕上戴著的暗色珠子,目光也凝在那上頭:「你是不是有什麼不滿,不滿就直說,如果合理的話我可以考慮不揍你的。」
  
  這還不是生氣嗎……
  
  白少俠抬眼偷瞄青翎一眼,然後被青翎發現,一記眼刀就朝他拋了過來,白少俠一抖,忽然有種身處地獄的感覺。
  
  他可從來沒見過青翎生氣啊,從來都只是青翎把他氣得跳腳的份兒,什麼時候輪到他氣青翎了,而且,而且,他完全不知道這個人在生什麼氣啊。
  
  莫名奇妙,白少俠在心裡嘀咕。
  
  青翎看他一眼,仍舊目光平靜:「你在心裡罵我。」
  
  我沒罵你啊我真沒罵你啊大哥……
  
  白少俠無語問蒼天。
  
  他從來都以為之前正常狀態的青翎就夠難纏了,誰知道生了氣的青翎比從前難纏一萬倍啊……
  
  而且連他生氣的原因都讓人琢磨不透。
  
  白少俠皺眉努力回想之前躺在床上的那兩天有沒有什麼行為惹到他。
  
  很正常的兩天啊,洗漱,穿衣,吃飯,哦對了,不管早飯中飯都是青翎做的,因著他腿腳不能活動的緣故。
  
  說到青翎親自下廚的成果,那真的可以用難以下嚥這四個字來概括,他似乎天生就對食物的味道不太敏感,就算是認認真真仔仔細細,仍舊會出現多放了糖啊少放了鹽啊之類的失誤,偶爾還會不小心放進去一些詭異的東西,總之他做菜的水準是和他長相完全成反比的。
  
  但白少俠看在這人的好意上,從來都是在他看著的時候吃得一乾二淨,在他走開的時候偷偷倒在角落,好在青翎似乎從沒發覺,所以白少俠這兩天都是這麼幹的。
  
  雖然吃下去很勉強,偶爾還會拉個肚子什麼的,但白少俠實在是不希望看見青翎失落的樣子,但是話說回來,青翎這個傢伙像是會失落的人嗎……
  
  想法拐到了姥姥家,白少俠開始思索青翎是不是會失落的人這個問題。
  
  「你根本沒有在聽我說話吧。」
  
  神遊物外的白少俠忽然感覺鼻子一痛,呼吸不暢,回神看,卻是青翎捏著他的鼻子,力道還挺重的。
  
  青翎湊近白少俠身邊,挑了挑眉:「嗯?」
  
  白少俠「嗚嗚嗯嗯」地掙扎,雖然用嘴也可以呼吸,但是換誰也不喜歡被人這麼捏著鼻子吧。
  
  掙扎了半天都沒什麼結果,白少俠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氣,喘了半天艱難問道:「要說就說要揍就揍,別總捏著我的鼻子好不好。」
  
  這樣看起來很慫啊。
  
  青翎猶有不甘地放開他:「為什麼一大早就要出去?」
  
  「呃?」白少俠揉著被捏紅的鼻頭,一時不知道要怎麼回答,總不能說是青翎做的菜太難吃了自己實在忍受不了才這麼著急忙慌地想往外頭吃一頓好的吧。
  
  於是白少俠一邊揉著可憐的鼻子一回答:「只是想要出去儘快幫你找到與你有關的人事物啊,畢竟都耽擱了兩天。」
  
  受到青翎的薰陶,白少俠現在說謊話也不帶臉紅了。
  
  青翎今天卻不知道是發了什麼瘋,綻出一個笑靨,看起來十分的純淨無垢,可是那雙眼睛卻沒有多少善意:「其實你就是想要早早完成這樁事,早早擺脫我吧。」
  
  「怎麼會這麼問?」白少俠覺得青翎今天的狀態真的是很奇怪。
  
  不會是受了什麼刺激吧,他想。
  
  青翎笑容加深:「其實你是很不待見我的。」他狀若溫柔地摸了摸白少俠的發,「對吧。」
  
  白少俠感覺到了危險,他不著痕跡地往後挪挪,抬眼時對上青翎的眼睛,乾笑了半天終於擠出一句:「我從來沒有不待見你,不過你今天是怎麼了?」
  
  「還說沒有不待見我?」青翎橫他一眼,這一眼在白少俠看來含怨帶嗔的,直把他半個魂兒都勾了去,青翎忽然站起身,走到床旁邊牆壁的角落,一件一件地移開角落處擱著的各種雜物,然後就露出被遮掩在裡頭的已經發餿的飯菜。
  
  他回過神來朝白少俠拋來一笑:「那這些是什麼,以為偷偷移下床把飯菜倒在角落裡,然後用亂七八糟的東西擋住,我就永遠不會發現了?」
  
  白少俠看著青翎的笑顏,一如既往的讓人挪不開視線,卻使人感到莫名的膽寒。
  
  他打了個寒顫,生氣的青翎,果然很恐怖……
  
  

第十三章
  
  「不滿的話,可以直接說出來啊,這麼做是什麼意思。」青翎指著角落處。
  
  「直接說出來的話你會更生氣的吧。」白少俠忍不住小聲嘟囔。
  
  青翎耳朵不是一般的尖,聽見了,瞇了一雙鳳目定定看向白少俠:「你的意思是,我很小心眼兒嘍。」
  
  「沒有沒有沒有的事兒,你一定是聽錯了。」白少俠很慫地連連擺手,天知道他那一副暴躁性子怎麼會被被青翎壓得半點氣焰也無。
  
  而且,今天青翎真的是很不對勁兒,就跟吃了熗藥似的,專挑他的錯處。
  
  莫不是每個月都有那麼幾天吧……
  
  白少俠傻兮兮地笑出聲。
  
  青翎白他一眼:「只會亂想。」
  
  白少俠見他臉色不對,口氣也沒什麼好轉,只好賠笑:「那個,你要怎麼樣才能消氣啊?」
  
  「我有在生氣嗎?」青翎輕笑,湊近咬了一下他的臉頰,「不過你想讓我開心的話,很簡單,吃掉我做的早飯就成。」
  
  那還不如殺了我痛快。
  
  頰上濕濡曖昧的觸感似乎還在,白少俠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按住方才被咬過的地方,他並不曉得青翎這是什麼意思,但想到這人一貫的神經病作為,也就沒放在心上。
  
  「答不答應?」青翎問。
  
  「呃,好吧……」白少俠再次慫了。
  
  青翎拍拍他的腦袋:「這才乖嘛。」
  
  然後就去廚房鼓搗了。
  
  半個時辰後,青翎給他弄了清粥饅頭還有幾碟小菜,把碗往他面前一擱,俯身道:「要全部吃完,一點兒不剩。」
  
  要命啊。
  
  白少俠蔫蔫兒地點點頭,顫著筷子夾起菜,慢吞吞顫巍巍地送到口中,這過程還掉了不少的菜。
  
  他咀嚼幾下,努力忽略那獨特的讓人想去死的味道,然後艱難地把它嚥下去。
  
  青翎滿意地點點頭,一隻手托著下巴,一雙眼睛饒有興致地看著對面的人:「多吃點,千萬別餓著。」
  
  白少俠衝他咧嘴一笑,然後默默地配著饅頭吃掉桌上的菜,最後皺著眉「咕咚咕咚」幾大口喝完清粥,才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
  
  青翎就坐在他對面瞧他吃,白少俠被人看得有些不自在,畢竟自個兒凡人一個,沒什麼引人注目的地方,嘴巴不巧,腦袋又不算太聰明,實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自然沒有被人長時間注視的經驗,何況看他的還是個美人兒。
  
  白少俠大大咧咧地用手背蹭了蹭嘴角,然後打了個飽嗝。
  
  青翎就這麼靜靜瞧著這個不甚文雅的傢伙,莫名地覺著這人有點兒可愛。
  
  他將目光移開,覺著自個兒不太對勁兒,眸光似乎總不自覺往白少俠那兒飄,看個半晌才收回,其實他自己也不曉得白少俠有什麼好看的,不過是略比旁的男子俊俏白淨些,眉眼鼻唇,並沒有什麼出彩,搭配在一塊兒也不會讓人覺著驚豔,這人相貌不過中人之姿,膽子又小,又愛逞英雄,沒事兒還總喜歡用一種不自知的花癡表情對著他,哪裡像是能夠討人喜歡的。
  
  青翎仍記得在見白少俠之前,那二百多年的孤寂歲月,日復一日單調枯燥的日子,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到頭,那時候他也像現在這樣,是一隻以作弄凡人為樂的妖,偶爾會有凡人誤闖入寺中,他便故作一副純良模樣,暗地裡卻將他們整的狼狽十分,也曾有過刻意要接近討好的,他仍記得,那是個容貌出眾的青年公子,喚作什麼卻記不分明,亦是一個明媚春日,俊朗男子推門而入,面上笑容如春風般和煦,他見了青翎,那笑容加了些輕佻:「美人可願給在下一杯水喝?」
  
  那語氣笑容是世俗的,偏偏不令人生厭,青翎同男子交談片刻,那人便瀟灑離去,翌日,又是那春水般眼眸春風般笑容,青翎將他留下,孤寂多年的一顆心稍稍有了點慰藉。
  
  算起來,青翎與那人的接觸至多不過是他每日清晨要掃院子,男人遞給他掃帚時不經意觸碰到他的手指。
  
  此外,再無親暱舉動。
  
  不過平靜的日子也只是持續了三天,三天後,那人終於發覺青翎與古寺的種種不對頭,大概猜到青翎不是凡人這個事實,於是藉口有要事要辦,出了寺門便再也沒回來。
  
  多年後,青翎百無聊賴用術法窺看那人近況,卻見他早已妻妾成群,孩子生了都不知有幾打,青翎掀了掀唇角,並不作何評論。
  
  原本就是如此,人妖殊途,於凡人眼裡,妖只是個會害人性命的東西,所以男人會離開,他並不覺著驚訝。
  
  只是,有點兒說不出的落寞。
  
  之後便又是一段孤寂歲月,青翎獨身居於寺中,偶爾捉弄捉弄凡人,但絕大部分時間都無所事事。
  
  直到他遇見白少俠。
  
  

第十四章
  
  吃完桌上的東西,白少俠已經撐得不行。
  
  他苦惱地揉著自個兒脹得發痛的肚子,覺得現在最好是坐著別動,不然一個不小心,方才萬分艱難吃進去的東西就會吐出來。
  
  但是當他看到青翎看著他若有所思的模樣,再聯想一下面前的這個傢伙是有多麼恐怖,白少俠立刻改變主意,小心地問了一句:「你不生氣了吧?」
  
  青翎撐著下巴歪著頭:「嗯。」
  
  「那我也差不多該出去了。」白少俠一邊捂著肚子,一邊慢騰騰地站起來。
  
  還沒走幾步,就被人拉住,青翎依舊撐著下巴,餘下的一隻手抓住他的手腕,仰著臉看他:「吃完就走,你想出去做什麼。」
  
  .管的未免太寬了吧,白少俠想。
  
  青翎瞇起眸子:「嫌我管的寬?」他手上使力,直接將白少俠帶入懷裡,輕輕戳著他吃飽後略鼓的肚子,「我也可以不管你,直接將你轟出寺外,三天之後……你可以試試那是什麼滋味兒。」
  
  白少俠往後縮了縮,卻是往青翎懷裡縮進了幾分,當他意識這個並到想要保持距離時,青翎又箍著他的腰不許離開,腰腹被勒得難受,方才吃下去的東西就快被勒得吐出來,白少俠急了,捂著嘴艱難說道:「你快鬆開,我想吐了,嘔……」
  
  最後那一聲兒成功讓青翎變了臉色,急忙將白少俠從身上推開。
  
  白少俠捂著嘴,半天才恢復,他疑惑地看著青翎:「你這兩天是怎麼了,變得如此奇怪。」
  
  很奇怪嗎。
  
  青翎皺起眉,認真地想了想這兩天的行為,也許真的很奇怪,就如同方才白少俠吃東西時,自己就是控制不住,目光總往他那兒飄,還有方才發的那一通脾氣,天知道他為什麼會變得這麼不正常。
  
  見青翎沉默不語,白少俠又問了一句:「那我出去了?」
  
  青翎依舊沉默,不點頭也不搖頭,好像根本就沒聽到他在說什麼,白少俠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就趁著青翎走神的這一會兒空當,悄悄溜出古寺。
  
  再次感受到寺外的溫暖春意,白少俠不由揚起唇角,但同時也覺得這樣走掉青翎會不會繼續生氣。
  
  「管他呢,反正都同他打了招呼,沒聽到怨誰,白少俠啊白少俠,你這樣顧慮來顧慮去的,還真像一個娘們兒。」他說了這麼一句,還不忘自嘲。
  
  白少俠心情愉悅,慢悠悠地走著,走了將近半個時辰,終於發覺不對勁兒,平日這個時候就能走到城裡了,怎麼今天還在小溪邊轉悠。
  
  雖然他走得的確慢了一點兒,但這也太玄乎了吧。
  
  白少俠看著清澈的溪水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懵了。
  
  忽然,腕上戴著的鈴鐺劇烈地晃動起來,清脆的聲音響起,久久不落。
  
  對面的不遠處,站著一個紫衣人,白少俠看見那個人朝他走過來,愈近,鈴鐺晃動所發出的聲音越大,這其中的意義他自然明白。
  
  他握緊拳頭,不知道是激動緊張喜悅還是其他的什麼,紫衣人緩緩朝他走來,步履輕盈。
  
  

第十五章
  
  那人身上的衣裳瞧起來華貴非常,面上戴了一層同色的面紗,三千青絲直垂腳踝,隨著輕緩的步伐緩緩擺動,記憶中分明沒有這麼一號人,但他的身形動作卻讓白少俠莫名覺得熟悉。
  
  那人走到白少俠面前,白少俠這才看清他的眉眼,眉若遠山,眉心綴著一顆硃砂美人痣,烏漆美目眼尾略微上挑,勾人心魂。
  
  這眉眼,怎麼看怎麼熟悉,白少俠不由往回看了一眼,想起寺裡的那個白衣少年,那個人,也生著這樣的眉,這樣的眼。
  
  對面的紫衣人眸中帶了些笑意,伸手將面紗扯下。
  
  白少俠驚訝地睜大眼睛。
  
  那是一張和青翎一模一樣的臉,如果不是紫衣人長及腳踝的發和眉心的硃砂痣,他幾乎無法分辨站在他面前是不是青翎。
  
  「你是誰?」白少俠聽見自己這麼說。
  
  那人撫弄一下頰邊的長髮,這動作像極了青翎,他啟唇:「子非,子羽的同胞兄弟,僅此而已。」
  
  「那你認識青翎嗎?」白少俠抱著希望問。
  
  「青翎?」子非頓了一下,「青翎是子羽的另一個名字。」
  
  「所以?」
  
  「青翎即是子羽。」子非很有耐心說出事實。
  
  白少俠覺得自己知道了個天大的秘密,頓時自信心爆棚,想著回去之後一定要把這件事同青翎說了,青翎知道了這些,一定會很滿意很開心的吧。
  
  想要知道更多,白少俠問:「那青翎,不對,子羽之前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會被困在一個小破寺裡兩百多年。」
  
  「你似乎很關心他。」子非意味深長看他一眼。
  
  白少俠難得臉上一紅:「我只是有點好奇,而且青翎,不對,子羽他讓我幫他找回兩百年前的記憶,所以才會給我這串鈴鐺。」
  
  說罷,掀開衣袖指了指腕上的那串鈴鐺。
  
  「他讓你找,你便乖乖去找?」子非略一挑眉,依舊是意味深長。
  
  白少俠哀歎一聲:「還不是因為他在我身上下了蠱,威逼利誘,不然我怎麼會這麼聽他的話。」
  
  讓往東不敢往西,讓往南不敢往北,從小養成的暴躁脾性在青翎身上完全無法發揮。
  
  「下蠱,這的確是他會做的事。」子非略帶同情地看了白少俠一眼,「與從前相比,他這樣已經算是很好了,至少沒有一開始就往你身上招呼穿腸毒藥。」
  
  白少俠嘴角抽搐:「他從前,是這樣的人?」
  
  子非點頭:「所以他待你已經算是很好了,知足吧。」
  
  這樣就算很好,那什麼算是不好。
  
  白少俠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
  
  子非似乎是站累了,十分隨意地席地而坐:「子羽從前是個不可理喻的傢伙,什麼都看得無所謂,連我這個哥哥在他眼裡也是可有可無的,他似乎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只有一個例外。」
  
  「什麼?」白少俠身體前傾,迫切想知道答案。
  
  「是殺戮。」子非的笑容有些嘲弄意味,「他不停地追求更為強大的力量,只是為了砍殺所帶來一瞬間的快感,他失去了心,或者說,他從來都沒有心,只是作為一個隻知殺伐的怪物而存在。」
  
  青翎從前,是這樣的嗎。
  
  白少俠咬住嘴唇,但很快又大大咧咧地笑道:「其實你是在說笑的吧。」
  
  子非表情認真,完全沒有一絲說笑的成分。
  
  白少俠的笑容垮了,撇著嘴也坐到地上,他說不明白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雖然按道理說青翎的從前跟他半毛錢關係也沒有,他只是要幫青翎打聽到這些事而已,但他還是覺得自己心口那部分,很難過。
  
  怎麼會呢,青翎雖然性格惡劣了些喜歡捉弄人了些,但白少俠從來不認為青翎從前會是子非描述的那樣。
  
  沒有心,只知殺戮的怪物。
  
  而這兩百多年被囚於古寺中,便是他從前所犯下罪行的,報應嗎。
  

第十六章
  
  子非搖搖白少俠的肩膀:「你怎麼了,表情那麼糾結。」
  
  很糾結,有嗎。
  
  白少俠看向溪水,水面上倒映出一張皺眉咬唇神情糾結面容。
  
  他捏了捏自個兒的臉,有點兒不理解自己怎麼會露出這種表情,明明,子非說的那些事情與他並沒有太大的關係。
  
  是這幾天被青翎捉弄得神經錯亂,還是單純因為,那一段過去,是青翎所經歷的。
  
  為什麼會如此在意他的過去,呢。
  
  似乎不只是過去,連同他的現在,將來……
  
  想要在青翎身邊陪著他,這個念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植入心裡,明明那個人的性格是白少俠幾乎無法容忍的惡劣,明明那個人有著這樣一段過去,但即使如此,白少俠還是放不下,之前對青翎的懼怖,對古寺的懼怖,經過這兩天的相處,似乎完全可以忽視了。
  
  白少俠不知道青翎獨自一人獨居於寺的時光是怎麼熬過來的,但至少之後的日子他會盡可能地陪著青翎,不再讓他孤單。
  
  子非在他面前擺擺手:「你這人怎麼總是在發呆?」
  
  「呃?」
  
  「罷了,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也不小心說多了,方才說的東西要不要告訴子羽隨你心意,我這便走了。」
  
  子非站起身,也不去管沾在衣擺上的泥塵,就這麼轉身離去。
  
  白少俠聽故事聽到一半兒,很不爽,他叫住子非:「那個,你還沒回答他被關在小破寺裡的具體原因呢。」
  
  「完全可以猜出來的吧,因為子羽嗜殺成性,所以受到了懲罰。」子非回眸,好笑地看白少俠一眼。
  
  這個不用猜都能知道的吧……
  
  白少俠嘴角抽搐,想著子非是不是理解能力上有毛病,他無奈道:「我問的是具體原因啊,具體。」
  
  「具體嘛,恕難奉告。」子非臉上出現一個與青翎十分相似的惡劣笑容。
  
  「為什麼?」白少俠難得好脾氣地又問一句。
  
  沒有講清具體發生的事情,回頭他見了青翎,難不成要說「其實事情很簡單,就是因為你之前嗜殺成性,所以被困在小破寺裡。」
  
  青翎會信才怪。
  
  子非歎了一口氣:「具體事實就那麼重要嗎。」
  
  白少俠重重點頭。
  
  「其實有時候不曉得事實,會更輕鬆一些,我已經說得夠多。」子非說罷,玩味地看著白少俠,「而且,你真打算把這些告訴子羽嗎?」
  
  「什麼意思?」白少俠對他最後一句話實在是理解無能。
  
  為什麼不告訴青翎呢,明明是青翎自己要求的。
  
  子非乾脆將身子倚在道旁的樹上,又是那種高深莫測眼神:「你喜歡他吧。」
  
  「呃?」
  
  白少俠老臉一紅,沒想到他會突然問出這麼一句,雖然這算是事實,而且這個事實是他自己在方才想明白的,但是喜不喜歡這種事被人一眼看破真的是各種尷尬。
  
  白少俠尷尬了一會兒,恢復常態:「可是這與將事實告訴他有什麼關係呢?」
  
  子非像是看白癡似的看他一眼:「在你聽到子羽從前是一個嗜殺成性的人時,你什麼心情?」
  
  什麼心情?
  
  說不上具體是什麼心情,總之是挺不好受,白少俠想了想:「挺難接受的。」
  
  「這不就得了。」子非彎著唇角,「你一個旁觀者都覺得難以接受,那子羽知曉了這些事情,又會作何感想呢。」
  
  雖然青翎算不上善良,但任誰知道自己之前是一個如此不堪的形象都不會開心。
  
  「他一定會很難過的……」白少俠摸著下巴,忍不住就將心裡想的說了出來。
  
  子非一邊在心裡感歎白少俠的遲鈍一邊道:「那麼你現在還想把這些告訴他嗎?」
  
  白少俠搖頭,然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道:「可你總該告訴我吧,我又不會對他說。」
  
  子非斜了他一眼:「我為何要告訴你,親弟弟都不知道的事情,為什麼要讓你知道呢,而且我找你的原因,可不是為著告訴你兩百年前的故事。」
  
  「那是因為什麼?」白少俠問。
  
  子非目視前方,有些出神:「再如何說,他也是我弟弟,這些年我總在暗地裡看著他,卻沒有接近過,只是因為不想讓他知道從前的事情,就算永遠這麼孤寂下去呢,總比知道了真相自我厭棄要好,他遇見了你,這些日子大概也不會太孤獨,,所以我就想找你聊聊。」
  
  「所以呢?」白少俠問。
  
  子非的視線對上白少俠,眸中有一點真誠的笑意:「我希望你能再多陪著他,這樣,至少子羽會度過一段純粹快樂的時光。」
  
  「其實我已經決定了,要好好陪著他。」
  
  「那便多謝了。」
  
  子非道罷謝,便轉身走了,白少俠傻兮兮地立在原地,發了半天的呆,才撓了撓頭確定了自己真的見到了青翎他哥哥的這個事實。
  
  真是個關心弟弟的熱心好大哥啊啊,至少比自己家那個變態老哥好上太多,白少俠這麼想著。
  
  子非離去後,這條路也恢復了正常,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城裡,白少俠開始思索自己這一回出來要買什麼東西,總之吃的就不必考慮了,畢竟在青翎那兒已經快要吃到吐,再吃,這肚子就真支撐不住了。
  
  不如給青翎買一些合他心意的小玩意兒吧。
  
  這樣想著,白少俠打算左右看看有沒有什麼討喜的東西。
  
  走了有一會兒,耳中聽得一聲「救命啊!!!」的淒厲叫喊,白少俠興奮地回頭,正巧看見一個人影向他這裡狂奔而來。
  
  

第十七章
  
  那是一個身量未足的少女,看外貌大概有十三四歲,神色慌張。
  
  白少俠肯定這個少女遭到了歹人的追趕。
  
  在少女飛速跑過他身邊之後過了沒多久,一個明顯身材高大的男人追趕而來,無奈少女跑得實在太快,加上這條街的人不少,現在早沒了蹤影。
  
  男人停住腳步,困惑地左右看看,然後拉住站在一邊的白少俠,問:「小兄弟,你可見過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就是方才跑來的。」
  
  白少俠點點頭:「見過。」
  
  「那她往哪兒跑了?」男人搖晃著白少俠的肩膀,面容上有著急切的神色。
  
  白少俠拍開他的手,懷疑道:「你一個大男人幹嘛追著一個小姑娘滿街亂跑?」
  
  「她偷了我錢袋!」男子控訴。
  
  這絕對是你掩飾為了某種不道德的念頭追趕純情少女的藉口吧,白少俠鄙視地看著面前身材高大面相不太和善的男人。
  
  男子似乎很是無措:「我,我,我……」我了半天都沒我出個所以然來。
  
  白少俠覺得無聊,想著方纔的少女大概已經到了男人追趕不到的地方,也就沒必要再在這裡和他浪費時間。
  
  剛想走人,視線前方卻出現了一個怎麼想怎麼不會在這個地方出現的人。
  
  白少俠難以置信,抱著一種僥倖的心理揉了揉眼睛,上天保佑啊不要是他不要是他啊。
  
  可惜,天不遂人願。
  
  不管揉了幾次眼睛,前方那個高挑的身影仍舊悠閒地朝他走來。
  
  白少俠的手就這麼僵硬地保持著揉眼的動作,不遠處的青年生了一張十分俊美的面容,五官輪廓與白少俠有三四分相似,但明顯要比白少俠精緻許多,他搖著摺扇,天生一段風流態度。
  
  白少俠僵硬地放下手,然後僵硬地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啊,那個,老哥啊……」
  
  就像是看見了洪水猛獸。
  
  白玨摺扇一收,不輕不重敲在白少俠頭上:「你還曉不曉得回家了,兩年多杳無音信,在外頭玩兒得挺開心,嗯?」
  
  顧盼多情的桃花眼此時定定地看著白少俠。
  
  白少俠很沒出息地低頭裝沉鬱。
  
  白玨橫他一眼,開始喋喋不休:「你這人真是讓人不少操心,小時候就是這樣,上躥下跳從不安生,天知道你是怎麼才能平安無事長這麼大的,這一回也是,什麼都沒說便偷偷從家裡跑出去,一出去就是兩年,要不是今天偶然碰見你,還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見著……」
  
  像這樣囉哩囉嗦半天,白少俠捂著耳朵真想仰天長嘯一聲「青翎救我」,分別多時,白玨自然是有無數話想對白少俠說,但白少俠能不能受得了他天上地下無人能敵的嘮叨神功這就另當別論了。
  
  「真是男大不中留啊。」感歎完這一句,白玨終於結束了這個話題。
  
  你到底是我老哥還是我老娘啊,白少俠默默地感歎。
  
  分明是翩翩公子的外表,為啥總是喋喋不休說教起人來讓各種大嬸大媽都望塵莫及呢……
  
  白玨說夠了,朝白少俠陰陰地一笑:「怎麼說在外頭玩兒也該玩兒夠了,是時候要回家了。」不待白少俠反應,他朝方才被白少俠認為是歹人的高大男子使了個眼色,「阿琥。」
  
  阿琥點了點頭,然後就強行把白少俠抗在肩上,也不顧肩上的人是不是又踢又打又抓又撓兼之破口大罵,就這麼扛著人往前走。
  
  白少俠不死心地在阿琥身上奮力掙扎,未果,只好消停,然而手腳消停了,嘴巴仍舊不肯消停。
  
  白玨走到他身邊,忍無可忍地用摺扇往白少俠頭上重重敲了一下:「你給我適可而止。」
  
  白少俠不管頭上腫起的大包,對其投以自以為堅強不屈的目光,然後繼續逞嘴上痛快。
  
  白玨活動著指關節,唇角揚起一個很詭異的弧度:「再不聽話我就把你扒光了當街示眾。」
  
  白少俠往後一縮,神情有了鬆動,聲音也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他做得來的他絕對做得來的,白玨從來都是洪水猛獸啊啊……
  
  白玨笑意加深:「嗯?」
  
  白少俠成功消音。
  
  

第十八章
  
  某某客棧的某某上房裡,白少俠心不甘情不願地坐在凳上,猛一看還真有一點兒乖巧規矩的樣子。
  
  他用眼角餘光看一眼白玨,開口時聲音有點兒慫:「那個,你打算幹嘛?」
  
  白玨十分隨意地半臥在床上,摺扇「嘩」地一展,便是一副名家山水的扇面,他悠閒地搖啊搖搖啊搖,好似心情極好,卻並不回答白少俠的話,甚至都沒看他一眼。
  
  白少俠忍怒,依舊是坐得端正,這種規矩乖巧的姿態在他身上十分罕見,白玨不由疑惑:「居然沒生氣,看來是這兩年的確經歷了些事情,真的長大了不成?」
  
  白少俠聽見了,卻沒什麼反應。
  
  白玨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不過,我還是覺得從前那個脾氣大不懂事的毛頭小子更有趣些。」
  
  其實現在也是脾氣大不懂事的毛頭小子,只不過現在的白少俠滿心想著的只是白玨是不是真的想把自己打包帶回家,如果自己回去了,那不就是自尋死路,天知道三天不回青翎的身邊,會有什麼神奇又讓人痛不欲生的事情發生,他可一點兒也不想試啊。
  
  而且,而且,太久不回去,他也會有一點兒想念。
  
  白少俠正胡思亂想,白玨卻突然開口:「再過兩三天,等我處理好手頭上的事情,便將你帶回家,算起來你也老大不小,有二十了吧,像這個年紀旁人早已娶了妻生了子……」
  
  白少俠按了按額頭,當然這動作是跟青翎學的。
  
  白玨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總在外頭晃悠像什麼話,是時候該收收心了,等你回去之後,我會給你張羅一下……」
  
  張羅個毛線啊。
  
  白少俠看他一眼,心說,就你這傢伙,自己都沒管好,還要替別人張羅?
  
  白玨眼珠一轉:「或者說,你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白少俠下意識搖頭,然後想起了青翎,就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一下換白玨無話可說。
  
  其實他就是隨便問問的,天知道白少俠就會點頭啊。
  
  愣了半天,白玨終於恢復常態,心想能讓白少俠這個不長心眼兒的傢伙喜歡上,那個人是該高興還是該痛苦啊。
  
  心中疑惑,白玨問:「你確定?」
  
  白少俠興奮地點頭,雙眸亮晶晶的:「我確定!」
  
  見白玨沒什麼反對的表示,白少俠繼續道:「老哥啊,其實我喜歡的那個人和我住在一起,平日都不出去的,就算出去也不會超過三天,不然他會很擔心的。」
  
  「所以呢?」白玨知道他有後話。
  
  「所以啊……」白少俠的眼睛裡有著某一種可以被稱之為請求的光芒,他眨了眨眼,「所以我暫時沒辦法跟你回家。」
  
  「呃?」白玨皺眉,「你不能把她帶回家嗎,順便還能把婚事辦了。」
  
  白少俠連忙擺手:「不成的,他不會答應。」
  
  想像一下青翎八抬大轎鳳冠霞帔地「嫁」過來,白少俠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為何,咱們白家怎麼也算富足,那姑娘什麼來頭,竟是不肯?」白玨懷疑地看著他,「還是她根本就不是正經人家。」
  
  怎麼可能是正經人家啊,連人都不是……
  
  自動忽略「姑娘」那兩個字,白少俠糾結地看著窗外,一邊想著怎麼從客棧裡出去,一邊心不在焉地回答:「啊啊,其實他只是戀舊而已,離開這裡就會水土不服,說不準還會造成心理上的障礙。」
  
  白玨嘴角抽了抽,終於意識到和白少俠討論實在是討論不出什麼理想結果,至於他說的「喜歡的人」八成也是因為不想回家而作為掩飾的藉口。
  
  想明白了這一點,白玨伸了個懶腰,不理會絞盡腦汁編造藉口的白少俠,直接從床上下來,一聲不吭就走了,然而關門之前,卻不忘拋下一句:「阿琥在這裡守著,逃出去什麼的你就不要妄想了。」
  
  看,穿,了,嗎……
  
  已經看穿自己只是在編造藉口嗎,白少俠垂頭喪氣地想。
  
  但是就算什麼都是編的,但至少喜歡青翎那一條,是事實啊,雖然青翎不太可能對他也有著同樣的好感。
  
  白少俠歎了口氣,起身走到床邊,躺了下去,看來糊弄白玨的想法已經宣告失敗,那麼還能夠怎麼做呢,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從客棧裡出去啊,如果跟白玨好好說明情況,老實交代出自己三天不回青翎身邊,就會有性命之憂,但是他才不會信的吧,就算會信,白玨第一件要做的事絕對是找一幫無聊的道士到小破寺裡收妖,而不是乖乖把他放出客棧吧。
  
  白少俠大部□子躺在床上,兩隻腳煩躁地在床外頭晃啊晃。
  
  晃著晃著,視線中出現一張輪廓分明線條粗獷的面容。
  
  嗯,很有男人味兒,就是稍嫌兇悍了些,白少俠在心裡默默地做出評價,然後繼續煩躁地晃腳。
  
  他眨了眨眼,終於發現不對勁兒,嘴角抽了抽,白少俠對於面前這個人的突然靠近很是不解:「阿琥,你幹嘛在我房裡。」
  
  被喚作阿琥的男人臉上露出與他外表極為不相符且常人無法理解的靦腆:「嗯,是大公子讓我看著您的,大公子真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兄長啊……」
  
  白少俠差點兒沒被自己的口水噎死,白玨,就他,溫柔體貼?
  
  「你的眼睛是瞎了吧……」白少俠乾笑。
  
  「大公子他的確是一個溫柔的好人啊……」阿琥捧著臉,稍黑的臉上現出一點詭異的紅暈。
  
  白少俠一陣無語,只好把頭埋在衾被裡裝睡,一邊裝一邊想,為什麼他身邊的人都是些奇葩啊……
  

第十九章
  
  轉眼已過了兩天,白少俠仍舊在客棧呆著。
  
  「阿琥,我渴了。」
  
  阿琥立刻慇勤地給他倒水。
  
  「阿琥,我餓了。」
  
  阿琥好脾氣地把桌上的點心遞給他。
  
  「阿琥……」對於這種細心周到的服務,白少俠略微有點兒不適應,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那個,不管我想要什麼你都能夠答應嗎?」
  
  男子恭敬地立著:「大公子吩咐了,不論二公子想要什麼,都要使其滿意。」
  
  白少俠來了精神:「什麼都成?」
  
  阿琥看見他滿臉期待,不用想也知道他打的是什麼主意,於是面無表情道:「只有一條,無論如何不許二公子出客棧。」
  
  「啊啊……」白少俠倒在床鋪上,哀歎哀歎再哀歎,身邊杵著這麼一根木頭,而且這木頭還只聽白玨的話,不管白少俠說什麼他都不反駁,但就是不許他出客棧。
  
  難道這一輩子就要交代在這小小的客棧裡頭了,白少俠皺著眉頭,雖然不知道三天不回去具體會有什麼結果,但他大概能猜得到,對於「其實青翎並沒有給他下蠱,只是要嚇嚇他而已」的這種僥倖情況白少俠並沒有妄想,畢竟白少俠認為青翎對他也沒什麼特殊的好感,完全沒必要手軟的。
  
  所以啊,再不出去就真的完了。
  
  這兩天裡什麼辦法也試過了,奈何阿琥看得看人看得極緊,就算是出恭也要跟在後頭,白少俠完全找不到逃走的機會。
  
  實在不行,就把這事情老老實實告訴白玨吧,雖然白玨在白少俠心目中的形象十分惡劣難纏,但怎麼說也是他親哥,真有了什麼事,他也不會放任不管的,吧。
  
  於是白少俠沖阿琥笑了笑:「那個,能不能把我哥叫過來。」
  
  「大公子這兩日並未回來,二公子想要說什麼,不妨現在就說出來,等大公子回來了,阿琥會轉告與他。」
  
  白少俠抱著僥倖的心理問了一句:「他什麼時候回來?」
  
  「大概要三天。」
  
  白少俠一僵。
  
  等到白玨三天之後回來,黃花菜都涼了……
  
  天要亡我啊,白少俠胡亂地扯著自己的頭髮,一邊扯一邊想著還能怎麼辦。
  
  實在沒有辦法,他努力做出一個最真誠的笑容:「阿琥啊,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說實話了,其實我真的是有一個地方非去不可,已經在客棧耽擱了兩天,如果明日之後再不回去,會有什麼後果我也不曉得。」
  
  雖然這話怎麼聽怎麼玄乎,但的的確確是實話。
  
  阿琥直視前方,但白少俠知道他有在聽,於是繼續道:「可能你不相信,但我這話千真萬確,說起來還是因著在城外看見了一座古寺,然後在那寺中碰見一名少年,他在我身上下了蠱,三日不回他身邊便會發生,嗯,很不好的事情,所以我才一心只想往外跑,嗯,就這樣。」
  
  白少俠說完,用期盼的眼神看著他:「吶,說了這麼多,你應該能夠稍微明白我的立場,所以我不回去是不成的,你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我放出去吧,我哥問起來,就把我方才說的那些告訴他。」
  
  阿琥沉默了半天,堅定地搖搖頭:「大公子曾吩咐我,不論二公子怎樣花言巧語,都不許將其放出客棧,所以很抱歉,我不能放您出去。」
  
  白少俠從床上一下子跳起來,抓住阿琥的肩膀前後搖晃:「這是性命攸關的事情啊性命攸關,如果我因為白玨對你的無聊吩咐而喪命的話,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兩個啊啊……」
  
  阿琥被他晃得頭暈,忍不住一甩手將白少俠甩開,白少俠跌在地上怒瞪他,然而阿琥只是說了一句「得罪了」就沒再言語。
  
  白少俠氣極,想著現在是怎麼做都不成了,萬般無奈,他無意中看見開著的窗戶,客房在二樓,憑他的三腳貓功夫,就算跳下去也不會什麼事兒都沒有。
  
  他記得白玨當時故意將這一扇窗打開,回眸衝自己一笑:「你不是想要出去嗎,從這窗子跳下去便是了,若是不敢,那便說明你根本沒有所謂的急事兒。」
  
  那時候白少俠看了看窗戶下頭,無聲地嚥了口唾沫,慫了。
  
  那時候想的是,也許會有其他的辦法,並不一定非要從窗子跳出去才成,但現在真的是退無可退了,除了那扇窗子,沒別的希望了。
  
  白少俠心一橫,走到窗戶邊兒,抬腿便要往外邁。
  
  阿琥見了,急忙問道:「您這是要做什麼?」
  
  白少俠看也不看他一眼:「你不許我出去,我便自己出去!」
  
  另一隻腳也要邁出,阿琥急了,一把把白少俠從窗口拽回來:「二公子就如此想要出去。」
  
  「廢話啊,會死的,換你你試試!」白少俠沒好氣道。
  
  阿琥沉默著,似乎是在想什麼,他咬了咬唇,像是做了一個極艱難的決定:「既然如此,我放您出去,大公子那裡,我會解釋的。」
  
  白少俠眨了眨眼,再眨眨:「你確定?」
  
  「阿琥說的話從來算數!」
  
  「好人啊……」白少俠無比感激地看著他,眸中幾乎就要泛起淚光,當然淚光什麼的也只是幾乎。
  
  之後的事情,就無比順利了,阿琥親自將白少俠送出客棧,本想再多送幾步,卻被白少俠制止。
  
  開玩笑啊,如果被阿琥知道了青翎的所在,阿琥不告訴白玨才是出奇,倘若白玨知道了,那就一定會請一幫無聊的道士來收妖,青翎會不會被道士收了白少俠倒是不怎麼擔心,畢竟這傢伙兩百年前也是個人物呢,怎麼會輕易就被收了,只怕青翎見了那架勢,一怒之下直接就把白玨解決了,再怎麼惡劣,白玨也是他親哥啊。
  
  白少俠心情愉快地走在回去的路上,甚至哼起了小曲兒,但這小曲兒入不入耳就另當別論了。
  
  

第二十章
  小小古寺中,青翎安靜地坐著,前方是白少俠哼著小曲兒一臉歡快往這兒來的畫面,青翎心裡像是有一塊兒大石落了地,鬆了一口氣,他收起術法,那畫面便也於指尖消散。
  
  其實他這樣看著白少俠已經有半天了,兩天前白少俠偷偷溜出去,青翎雖然不開心,但仔細想想也覺得自己的行為實在是不對勁兒,也就沒再多想這樁事,但是他在寺裡等了一天半,白少俠竟然還沒回來,雖說離三日之期還有一段兒時間,但青翎就是覺得有些等不及了,想要儘快看見白少俠那張臉,於是就去看白少俠這傢伙究竟在外頭做些什麼。
  
  天知道他為什麼就這麼眼巴巴兒地盼著白少俠回來。
  
  大概是有了人陪伴,讓他感覺到了溫暖,也正是因著如此,當那份溫暖離開的時候,才會覺得格外孤寂吧。
  
  但,似乎也不單是如此。
  
  青翎想起從前,那位青年公子離開後,他雖然覺得孤單,但也不像這一回這樣,白少俠只是離開這一會兒,竟就開始慌了。
  
  這一回,是夾雜了其他的情感的。
  
  他想起來初見白少俠的情景,看見白少俠的第一眼,青翎就瞧出來這是一個傻乎乎容易捉弄的傢伙,於是就遂了自個兒的心意,好好將他捉弄了一番,在看見白少俠驚愕的神情時,他也只是覺得這個人真是有趣兒,其實他最最喜歡的還是白少俠受欺負時敢怒不敢言的樣子,而且覺得那樣的表情萬分可愛。
  
  在看見白少俠被困在客棧裡無計可施時,他倒是為其捏了一把冷汗,不是為了別的,只是因著擔心白少俠若是三天後仍舊出不來,會有性命之虞,他一點兒也不想讓白少俠就這樣消失。
  
  而看到白少俠不顧一切就要從窗戶往外跳時,青翎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兒,不停地罵著白少俠這個笨蛋。
  
  不想讓他受到傷害,這種小心呵護的心情,兩百年來還真不曾有過,或許不止這兩百年,之前的千八百年也不曾有過。
  
  青翎眸中有一點難以掩飾的笑意,這幾天言行舉止奇怪的原因,他大概明白了。
  
  「吱呀——」一聲兒,年久失修的古舊寺門開了,白少俠眉眼含笑走了進來,瞧那高興勁兒,差點都沒蹦著進來。
  
  他一進來,就喊:「青翎,你人呢,我回來啦!」
  
  那歡樂勁兒,很難用言語描述出來。
  
  白少俠在院子裡杵著正疑惑青翎怎麼都不搭理他,明明喊得這麼大聲。
  
  不會是真生他氣了吧,白少俠傻兮兮地想。
  
  正要鬱悶,卻感覺腰上一緊,艱難地回頭,很意外地看見青翎就在他身後,以一種極其曖昧的姿態擁抱著他。
  
  「呃?」白少俠眨了眨眼,「我不會是在做夢吧……」
  
  青翎會主動擁抱他親近他,這真是很罕見啊。
  
  青翎臉頰挨著白少俠的臉頰,親暱地蹭蹭,再蹭蹭,沒有說話。
  
  白少俠感受著臉頰滑嫩細膩的觸感,想了想,然後下意識後退一步,但是很不巧,青翎就這麼抱著他,白少俠退他自然也跟著退,白少俠看著他,中氣不足道:「你,你什麼企圖,是不是又想捉弄我,雖然兩天前偷偷溜走的行為是有點兒不對,但你別想著我就能任你欺負,狗急了還會跳牆呢,惹急了小爺我就……呸呸,我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
  
  「真是煞風景啊……」
  
  青翎歎息,十分無語地看了白少俠一眼,想要溫情一會兒,可這個傢伙怎麼就能這麼不解風情這麼遲鈍讓人想虐呢。
  
  

第二十一章
  
  寺裡的涼風一陣一陣的吹,地上落了一層枯黃的葉,這氣氛怎麼看怎麼詭異,偏偏青翎還抱著白少俠不鬆手。
  
  白少俠不適應地動了動,雖然美人的懷抱馨香溫暖,但他怎麼就是覺著難以消受呢。
  
  要知道青翎這傢伙絕對不是會主動投懷送抱的人,就算投懷送抱,那也一定是在醞釀什麼陰謀,白少俠受了他這麼多次捉弄,自以為看得通透。
  
  他努力地掙動,但實際上這就是無關痛癢的小磨蹭,他扭頭沖青翎擠出個笑:「如果你總這麼不鬆手,我會誤會你對我有意思的。」
  
  「那你便誤會吧。」青翎將尖巧的下巴擱在他肩頭上,眸光盈盈若秋水,「反正,這話也沒說錯。」
  
  「呃?」白少俠愣了一下。
  
  他方才聽見了什麼聽見了什麼!
  
  不會是幻聽吧,青翎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白少俠不由自語地揚起唇角:「你,你剛才的話什麼意思?」
  
  「字面兒上的意思。」青翎好笑地回他一句,心想這傢伙真是一如既往的遲鈍。
  
  「我沒聽錯吧……」白少俠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對青翎的話語感到受寵若驚。
  
  偶爾的遲鈍是可愛,但總是遲鈍就真讓人想揍了。
  
  青翎忍下揍他的衝動,耐著性子回答:「是真的。」
  
  白少俠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一下子從青翎懷裡掙脫,雙眸亮晶晶地看向面前的人:「是真的嗎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青翎嘴角抽了抽:「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白少俠懷疑地看著他:「你什麼時候沒騙過我?」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伴隨著白少俠痛苦的哀嚎,青翎捏住他的臉往外扯,笑得純真無害:「這樣子,你就不會覺得我在騙你了吧。」
  
  「疼疼疼疼疼……你想把我臉皮扯下來啊。」白少俠驚恐地看著青翎,「方纔明明那麼說,怎麼現在說變臉就變臉啊?」
  
  「還不都是因為你笨!」青翎白他一眼,終於鬆了手。
  
  白少俠小心地揉著自己被捏疼的臉頰,不住抽氣,青翎那傢伙下手真是重,臉差點兒就被捏腫了。
  
  青翎眼角餘光掃過白少俠被捏紅的臉,唇角不易察覺地上揚。
  
  白少俠用一種類似害羞的表情看著青翎:「你今天是怎麼了,轉性兒了?」
  
  居然會說出他做夢都不敢想的話。
  
  「你也可以這麼想,不過,這一回我對你說的話,可不是扯謊。」青翎捉住他的手,將他帶到房裡。
  
  坐下後,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時候氣氛正好,天色漸晚,暮色四合,然而他們仍舊只是坐著,並不講話,最後暮色也漸漸變作了夜色,此夜無月,天邊只餘了些星子,卻是莫名的璀璨。
  
  這樣的夜晚,宜談情,宜說愛,宜花前月下你儂我儂。
  
  於是青翎就開口了,他似乎是想了很久:「嗯,阿白,你餓不餓?」
  
  白少俠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他聯想起青翎那不敢恭維的廚藝,乾笑了兩聲:「我不餓,一點兒也不。」
  
  這種情況,就算是真餓也要說不餓,青翎的親自下廚,他還真消受不起。
  
  青翎卻不將白少俠的拒絕放在心上,他眸中蘊著笑意,極開心的樣子:「在外頭呆了那麼久,恐怕沒怎麼吃東西吧,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小祖宗啊,求你行行好放過我吧……
  
  白少俠拚命搖頭:「我不餓我不餓我真不餓啊啊……」
  
  青翎瞇起眼睛,笑意消失不見:「你嫌棄我?」
  
  白少俠再次拚命搖頭。
  
  「唉……」青翎歎息,秀眉微蹙,烏漆美目漾出些水光,抬眸看了白少俠一眼,複又低首,他未束髮,青絲如綢緞般滑順,自肩頭流瀉而下,撩人心弦,他啟唇,「你分明就是嫌我做菜難吃。」
  
  雖然知道青翎八成是裝的,但白少俠還是不免心跳漏跳一拍,不知怎的竟就臉上發熱,他擺擺手:「我從沒嫌你做菜難吃的,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吃……」
  
  莫名地,這謊話說著一點兒都不違心。
  
  雖然青翎的廚藝真的能嚇死人,但只要是他做的,就算是再難吃,如果青翎一定要他吃光的話,他也會乖乖吃光。
  
  畢竟是青翎的心意。
  
  青翎換上笑顏,變臉好似翻書:「那我便去給你弄吃的了,乖乖在這裡等著,吃完有獎勵的。」
  
  然後就十分開心地去廚房忙活了。
  
  白少俠看著他的背影,心想,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兒嗎,還獎勵,不過說起來獎勵,上一回打老鼠的獎勵青翎還沒給呢。
  
  就這樣胡思亂想,白少俠竟然有點兒期待所謂的「獎勵」了。
  
  會是什麼呢。
  
  然後就在這種期待的情況下,白少俠罕見地吃光青翎弄的那一桌子菜並且沒有上吐下瀉的前兆,他擦了擦嘴,巴巴兒望向對面的人:「我吃完了,然後呢?」
  
  青翎輕笑出聲,忽然湊近,看了白少俠一會兒,氣息茸茸地交織在一起,白少俠感覺嘴唇被個溫軟的物事覆上,濕滑的東西在下唇舔了一下,之後,連同著覆在唇上的一齊離開。
  
  看著面前青翎的臉,白少俠反應過來,眨了眨眼睛,伸出舌頭舔上方才青翎舔過的地方,回味。
  
  這就是獎勵?
  
  可是也太純情了吧,白少俠有點兒不甘心。
  
  孤男寡男共處一室,他還以為兩個人天雷勾動地火,抱啊抱親啊親,然後再在床上抱啊抱親啊親□蕩漾春情旖旎……
  
  可惜啊。
  
  青翎支著下巴看向白少俠:「你怎麼一副很不滿足的樣子。」
  
  「啊,沒什麼,我大概是太睏了。」
  
  青翎自以為溫柔體貼地拉著白少俠就上了床,這一回是同蓋一被,青翎主動鑽入白少俠懷中,蹭了蹭,然後彎了彎眸子:「我喜歡抱著阿白睡,因為很溫暖。」
  
  說罷,十分純情地吻上白少俠的額心
  
  然後,熄燈了,然後,就沒有了然後。
  
  

第二十二章
  
  白少俠最近很鬱悶。
  
  原因是在確定兩人兩情相悅之後的七八十來天,青翎對他的態度依舊是如從前一般,別說溫柔體貼了,哪一天青翎沒有作弄他欺負他,白少俠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白少俠確定青翎是喜歡他的,也知道就算青翎所作所為讓人覺得挺不靠譜,讓人想一頭撞南牆,然而不可否認的,若是真遇上什麼事情,青翎絕對不會放著他不管可是,可是!
  
  誰來告訴他為毛青翎這傢伙就是喜歡看他被欺負得敢怒不敢言欲哭無淚的悲催表情啊!
  
  白少俠恨恨地磨牙,小涼風一陣陣地吹。
  
  他鬱悶地蹲在地上,寺中冷如初冬,白少俠穿的又不多,很自然地就打了個寒顫。
  
  這時候青翎終於睡醒出來打掃院子,看見白少俠一副哀怨表情,不由笑道:「大清早的,你這是怎麼了?」
  
  「你還有臉問我?」白少俠白了他一眼。
  
  「小人倒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喪盡天良的事情讓白公子您大動肝火。」青翎並不生氣,話語是謙卑得不能再謙卑,然而神態卻不是那麼一回事,他彎下身子揉了揉白少俠清早起來不及梳理的亂髮,「脾氣真臭。」
  
  白少俠嘴角抽了抽,剛想發怒,青翎卻一轉身回了屋子,然後拿來一件外衣披在白少俠身上,這一回卻是真正的關心呵護:「寺裡冷,你只穿了這一點就出來吹風,得了風寒難不成要我來照顧嗎?」
  
  白少俠眨了眨眼,什麼怒氣怨氣都在青翎為他披上外衣的時候消散了,他抓住青翎來不及收回的手,握在手掌裡,開口時卻有點兒彆扭:「就算得了風寒,我自己也能照顧好自己。」
  
  青翎順勢坐在他旁邊,肩膀挨著肩膀,他注視著被白少俠握在掌中的左手,神情變得異常柔和:「可是我會擔心啊。」
  
  「呃?」
  
  「沒聽見就算了。」青翎恢復平常神色,挑了挑眉,眼尾上挑的鳳眸中有一點戲謔,「還是一如既往的遲鈍啊。」
  
  白少俠沒注意他說什麼,只是想著方才輕輕柔柔說出的那一句。
  
  其實他聽見了。
  
  雖然那一句話一點兒也不像是能從青翎嘴裡說出來的,但白少俠確定自己的耳朵沒問題。
  
  可是那分明就是一句甜膩情話啊。
  
  白少俠臉上有些發熱,瞄了身旁的青翎一眼,發覺後者只是注視著前方的寺門,一隻手還被自己緊緊握著。
  
  白少俠看見青翎仍舊是衣衫單薄白衣翩然的模樣,不覺發問:「妖怪都是不怕冷的?」
  
  青翎彎了彎唇角,並不作答。
  
  白少俠鬆開他的左手:「其實你不作弄人的時候挺討人喜歡的。」
  
  青翎笑意不減:「你想表達什麼?」
  
  白少俠低下頭,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表達什麼,可是青翎就在他身邊,他就是想和他多說幾句話,多親近些。
  
  

第二十三章
  這些天的日子過得極其平靜,因著青翎的緣故,白少俠三天裡有兩天都安安生生地呆在寺裡,找尋兩百年前舊事的任務也就耽擱了下來。
  
  這一天的傍晚,白少俠無所事事地在院子裡頭來回轉悠。
  
  青翎見了,知他是個閒不住的,在這裡呆了這麼久不出去實在是悶壞了,於是十分貼心地說了一句:「若是無聊,隨時可以出去透透氣。」
  
  白少俠聽見能夠出去,心中一喜,剛要答應,但忽然想到如果自己出去了,青翎獨自一人在這裡呆著不就更無聊了,於是他搖頭:「我不覺著無聊。」
  
  青翎歎了口氣:「你什麼時候也學會扯謊了,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他走到白少俠身旁,用食指點了點他的唇瓣,「我沒那麼小氣,你完全可以出去轉轉,順便做一下這些日子耽擱下來的事情。」
  
  白少俠嘴唇動了動,感覺點在唇上的那指往裡探了探,他下意識地嚥了口唾沫,然而這種輕微的吞嚥動作就像是在吮吸著青翎的指尖,青翎眸色變深,食指探入他口中細細撩撥,這種略微□的舉動是從不曾有過的,白少俠很難得地有點兒害羞,但又期待著更加親密的動作。
  
  很可惜,青翎完全沒有更進一步的意思,他抽出被潤濕的手指,曖昧地放到唇邊舔了舔,白少俠的臉上泛起薄紅,青翎笑了笑,卻是繼續方纔的話題:「其實若真要好好找尋,在市井之中轉悠並不是最好的選擇,後山的竹林裡定居著一些妖怪,直接去那裡或許會更有成效。」
  
  白少俠想了想:「你想讓我去那裡找妖怪?」
  
  雖然這個要求對於白少俠來說有點兒勉強,但如果是青翎的希望,他可以勉強試一試,實在不行就出去了再回來,總比直接拒絕要好一些。
  
  而且,說實話,白少俠對青翎的那一段過去還是挺感興趣的,比如他之前有沒有相好,有沒有那麼一段單戀苦戀多角戀之類的,問題。
  
  不過如果真的知道了兩百年前的事情,白少俠並沒有告訴青翎的打算,他還記得之前子非說過的話,大概明白青翎之前是個怎樣的妖,倘若告訴青翎這些只會讓他徒增煩惱,那還不如裝作不知,盡可能多的陪伴在青翎身邊。
  
  白少俠摩拳擦掌:「那我這就去了。」
  
  青翎拽住他:「話雖這麼說,但我可完全沒有讓你去那裡的意思。」
  
  「為什麼?」
  
  青翎神情變得嚴肅:「後山那裡的妖大多是窮凶極惡之徒,你去了,便是羊入虎口,沒有活著出來的可能。」
  
  見白少俠一副被嚇呆的模樣,他又緩和了神色:「其實兩百年前的事情,跟阿白比起來,似乎也變得無所謂了。」
  
  白少俠摸了摸自個兒的下巴,笑得一臉傻樣兒。
  
  但即使是這麼一副傻樣兒,青翎也絲毫不覺得嫌棄:「畢竟都是些毫無意義的陳年舊事,阿白卻是真正存在的,是我現在能夠抓的住,也是我想要好好珍惜的。」
  
  白少俠捂著發紅的臉頰,說話時有點兒不利索:「青翎,難,難道你不覺得你今天說的情話有點兒太多了嗎?」
  
  青翎不以為意:「想說便說了,誰會管這些,你不喜歡?」
  
  「不是,我只是有點兒不習慣。」白少俠輕輕地搖頭,忽然抬眸,眼中帶著一點兒希冀,「或許你每天多給我說幾句類似的話,我就習慣了。」
  
  白少俠的厚臉皮也就只能在這時候派上用場了。
  
  青翎被他逗笑,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快出去透氣吧,見一見你的朋友,順便給我帶些好吃的回來。」
  
  於是白少俠就不再推辭,高高興興地出去了。
  
  他走在前往小城的路上,但不知怎的就回想起了青翎方才說的那些後山裡定居的妖怪們,雖然聽起來讓他感覺挺恐怖的,但不得不承認,除了恐怖,還有很大一部分的好奇。
  
  雖然青翎說的很嚴肅,但他如果只是往後山去,不入那林子的話,也是沒有問題的吧。
  
  好奇心啊,該死的好奇心啊……
  
  可白少俠偏偏就是難以壓制想要去那裡看看的慾望。
  
  青翎說過不許他去的。
  
  但他只是去看一眼,看一眼就成。
  
  在這種糾結心情下,不知不覺,白少俠已經走到了後山。
  
  只是一片普通的林子,看不出是一群窮凶極惡妖怪的聚集地,不過越是看起來無害,實質上才越可怕吧。
  
  暮靄沉沉,白少俠轉身要離去,卻在抬腿邁步之前,發覺自己所處的環境,變了。
  
  不再是平常的林子,平常的道路,他發覺自己現在置身於一座精緻的庭院之中。
  
  紅霞漫天,黃昏的暖光靜靜地籠罩住庭院中的一切,包括呆站在原地的白少俠,這樣安靜,彷彿時光就凝滯在這一刻,腳下是一座石橋,石橋下頭的湖水在暮光下投射出點點波光,錦鯉藏在翠綠的荷葉下頭,紅與綠點綴得恰到好處,不遠處的亭臺樓閣顯現出一種不真實感,白少俠將手擱在橋上,手底的觸感告訴他這一切不是幻夢。
  
  「這位公子,可是迷了方向?」
  
  身邊傳來輕輕柔柔的嗓音,白少俠回神看去,卻是一個打扮考究的少年,頭上戴了頂幃帽,柔柔垂下的白紗遮擋住他的容顏。
  
  這種情況……
  
  白少俠無力地長歎一聲,不想也知道是遇上妖怪了。
  
  

第二十四章
  
  白少俠往四周看了一圈兒,依舊沒看到竹林的影子。
  
  看來他所看到的皆是面前這個少年所編織出來的幻境。
  
  果然是好奇害死貓啊。
  
  白少俠扶額。
  
  「公子且隨我來。」少年十分自然地抓住白少俠的手,帶著他向不遠處的涼亭走去。
  
  不知這人意欲何為,白少俠想要掙開,奈何那人力氣實在大得很,再多的反抗也只是無用功,只能被人牽著鼻子走。
  
  少年坐在亭中的石凳上,他指著對面的空位:「坐。」
  
  白少俠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僵硬地坐下,隔著面紗他感覺那人似乎是在笑。
  
  「只差兩個了。」少年呢喃出這麼一句,好似極開心的樣子,他的臉隱藏在那層輕紗之後,隱隱約約看得見輪廓,輕紗被微風吹拂起一角,從白少俠這個角度恰好能夠看得見那從脖頸蜿蜒到耳廓的暗色妖紋。
  
  白少俠終於能夠理解他為何要用輕紗遮面了。
  
  那樣的一張臉,露出來不嚇死人才怪。
  
  「害怕?」少年唇角輕揚,發出低低的笑聲,伸手觸碰這那些可怖的紋路,「不過很快,就不會是這樣了。」
  
  「什麼意思?」白少俠一如既往地反應遲鈍,但即使再遲鈍,他也能察覺得到危險,「你把我弄到幻境裡面,絕對不是要同我說說話這麼簡單吧。」
  
  「我叫螢燭。」少年嗓音恢復輕柔,「是那個人為我取的名字。」
  
  白少俠下意識地握住腕上戴的那串鈴鐺,不知怎麼竟就想起了青翎,他記得初見青翎時也是與此時差不多的情景,那時候他是自己闖入,這個時候也是他莽撞闖入,但不同的是,從面前的螢燭身上,感覺不到一絲善意,即使他的話語是那樣輕柔。
  
  「還差兩個,我就能去見他了。」螢燭忽然走到白少俠身旁,五指成爪,尖利的指尖泛著寒光,就在白少俠懼怕地睜大眼睛時,他忽然又停止了動作,「不過,在此之前,我想要你看一看我的故事,就算要死,總得死得瞑目不是?」
  
  尖長銳利的指甲恢復正常模樣,五指忽而覆蓋在白少俠雙目上,白少俠下意識閉上眼睛,眼前卻浮現出了螢燭想讓他看見的畫面。
  
  依舊是黃昏時分,卻不再是這個庭院,入目是一片翠綠的竹林,一棵竹樹下,倚靠著一名頭戴幃帽的少年,他的衣衫染了泥汙,甚至有幾處被利物撕裂的痕跡。
  
  那少年便是螢燭。
  
  但那個時候他還沒有自己的名字,同人類世界一樣,弱小的妖怪總是免不了被同類欺負,螢燭扶著竹樹站起身來,抬眼時,卻見不遠處有個書生打扮的人朝他走過來,並且是一臉關切的樣子。
  
  那個人沖螢燭一笑,並不出色的面容也因著這笑意變得生動,他取出一瓶傷藥,唇瓣開闔,他說了什麼白少俠並不能聽清,但是螢燭卻是遲疑了一下,接過了那傷藥。
  
  之後的事情,便是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情節。
  
  失意小妖怪忽遇溫和小書生,就在白少俠以為他們會展開一段轟轟烈烈盪氣迴腸的人妖禁忌之戀時,眼前的畫面卻變了。
  
  一座精緻的庭院,準確點說,這庭院與螢燭編織的幻境別無二致,想來應是書生的住所。
  
  涼亭中,螢燭與書生靜靜對坐著。
  
  書生伸手向螢燭的幃帽摸去:「我想瞧一瞧你的模樣。」
  
  螢燭只是沉默,書生的手收回去,頗有些尷尬的意思:「若是不願便罷了,方才是我逾矩了。」
  
  螢燭依舊是沉默,但白少俠分明看見他放於腿上的雙手緊握成拳,顯然是糾結十分。
  
  想想也是,幃帽下是那樣的一張臉,怎麼能被書生看見呢。
  
  白少俠還想繼續往下看看他們的感情發展,不料螢燭忽然收回手,眼前沒了書生,螢燭注視著自己的指尖兒:「我的名字是他給的,那一段無憂的時光也是他給的,可是卻不能夠讓他看一看我的模樣。」
  
  「我想讓他看見我真正的模樣。」螢燭取下幃帽,露出如玉的容顏,狹長嫵媚的眸子是罕見的暗金色澤,若沒有右邊小半臉頰上的暗色妖紋,那張臉便算得上是絕色。
  
  白少俠被他的容貌驚住,開口道:「其實以你現在的樣子,已經可以去見他了。」
  
  「不夠。」螢燭撫上右頰,水紅薄唇勾起一抹可以稱之為殘酷的笑容,「我要讓他看見我真正的容貌,之前那些人的精元幫了我大半兒,現在只剩這麼一點兒了,只要兩個人,只要兩個人,我就可以去見他了。」
  
  說罷,便要逼近白少俠:「你會幫我的吧。」
  
  白少俠看著他寒光閃閃的尖利指甲,忍不住道:「你這傢伙真是不可理喻。」
  
  果然是窮凶極惡,除了青翎所有的妖怪都是窮凶極惡啊……
  
  那雙手撫上白少俠的脖頸:「如此,便是成全了我。」
  
  白少俠眼見退無可退,馬上就要被這窮凶極惡的混蛋妖怪給哢嚓了,索性就豁出去了,心裡想的什麼便一股腦地沖螢燭咆哮出來:「成全了你,誰來成全我啊!小爺我活了二十年栽在青翎手裡就算了,怎麼能夠交代在你這麼一個看起來很弱的小妖怪手裡啊啊!!你要去見他關我什麼事兒啊!還成全,什麼狗屁!你倒說得好聽,就是因為這麼一個小小的理由害了那麼多人的性命嗎,你腦袋是不是進水了,見不見他全憑你自己決定而不是由你的容貌決定,就算他因為你的容貌而嫌棄,那又能怎樣,那種以貌取人的傢伙根本沒必要結交啊白癡豬腦子!!」
  
  罵了半天,等到白少俠自己都罵累了開始「呼哧呼哧」喘氣時,螢燭都沒有什麼近一步的動作。
  
  白少俠不由納悶,想著這傢伙該不會是被自己這一通獅子吼給吼得清醒了吧,抬眼卻見螢燭收了手,一臉驚恐地看著他的,鈴鐺?
  
  白少俠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只見自己腕上戴著的那串鈴鐺此時正於黃昏中發出淡淡光芒,然後那光芒愈來愈亮,螢燭睜大了眼不斷往後退,眸中有著濃濃的難以置信。
  
  這鈴鐺在保護他?
  
  漸漸的,眼前沒了螢燭沒了庭院,眼前的景色已經恢復了正常,平常的竹林平常的道路,幻境已然消散。
  
  白少俠看著那鈴鐺,籲出一口氣。
  
  總算,有驚無險。
  
  

第二十五章
  
  等到白少俠回到古寺時,天色已然黑了。
  
  他連門都沒敲一下,直接推門而入,卻見青翎早已寬衣入睡。
  
  雖然美人無邪睡顏是難以描述的誘人,但白少俠現在可沒什麼心情欣賞這些,他很嚴肅地說:「青翎,醒一醒,我想問你一些事情。」
  
  沒反應。
  
  沒辦法,他捏捏青翎的臉:「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啊。」
  
  熟睡中的青翎翻了個身,依舊是沒什麼反應。
  
  「真是,還叫不醒了……」白少俠感覺很頭疼,但叫醒青翎是必須的,於是脫了鞋爬上床,,扳正青翎的身子,大大咧咧地跨坐在他身上,捏住他的鼻子,繼續無良的騷擾,「起來啦起來啦,寺院著火了,老鼠出來了,好多的老鼠在咬你啊。」
  
  青翎被人捏著鼻子不能呼吸,悶悶地哼了幾聲,不耐地打開白少俠的手,他下手不輕,白少俠掀開衣袖一看,都紅了……
  
  接著,那雙眼睛終於張開了,迷迷濛濛的漾著些許水霧,看向白少俠:「你誰,作甚擾我清夢。」
  
  ……
  
  還沒醒透嗎,白少俠忽然有種扇他兩巴掌讓其好好清醒的衝動。
  
  然而,衝動也只是衝動,能不能讓它付諸實踐就是另一回事了。
  
  白少俠沉默與之對視。
  
  青翎迷糊了好一會兒,終於在白少俠,呃,炯炯有神的目光下恢復清明,他按一按額頭,感覺睡夢正酣時被叫醒,腦仁兒疼得厲害。
  
  眸中現出疑惑,青翎問:「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是遇見了什麼事兒?」
  
  白少俠保持著跨坐的姿勢,很正經很嚴肅地將遇見的事情說了一遍,說到螢燭那張臉時,白少俠頓了頓,評論:「其實除去那些妖紋,他的臉生得挺好看,不過我真是不能理解他的做法。」
  
  「妖怪的執念,可是很深的,一旦確定了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也要得到。」青翎懶懶的打了個哈欠,之後唇角漾起淺笑,這姿態亦是慵懶的,「它們才不會管什麼是非對錯,所以啊,以後離妖怪什麼的遠一點。」
  
  說得好像自個兒不是妖怪一樣。
  
  白少俠想了想:「可是螢燭他想得到的只是那個書生的善意和溫暖吧,不過吸人精元這種手段真是有夠令人髮指的,讓那書生喜歡上他,就一定要有一副好樣貌嗎,如若感情只是因著皮囊的精緻,會不會太脆弱了些。」
  
  「你真能想……」青翎嘴角抽了抽,他伸手點了一下白少俠的眉心,「其實你初見我時的那種喜歡,也是因著相貌吧,倘若我是個醜八怪,你是避之唯恐不及吧。」
  
  白少俠愣了愣,似乎,的確是這樣,但又不全是因著美貌,他反駁:「初見時是有點兒,可是之後會喜歡完全不是因為相貌了,現在就算你變成個醜八怪,我也不嫌棄的。」
  
  他的臉有點兒紅,不過在夜色中也不會叫人發現。
  
  「這話真是好聽,倘若你能多說幾句……」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秋水墨瞳中是罕見的柔和。
  
  白少俠卻是個不解風情的主兒,他繼續嚴肅道:「那個,你給我的這串鈴鐺是怎麼回事,居然還能破幻境嚇妖怪。」
  
  青翎雙手撐著床板坐起身,一張臉幾乎要貼到白少俠臉上:「姑且可以當做是定情信物。」
  
  「啥?」白少俠睜大眼睛,「這是很嚴肅的事情啊你怎麼能這麼不正經。」
  
  青翎露出一個真實惡劣的笑容:「我就是不正經你奈我何。」
  
  白少俠無語了好一會兒,終於十分無奈地取出一個時常戴著的玉珮,遞給青翎:「喏,我也送你個定情信物,這樣總成了吧。」
  
  青翎接過那一枚玉珮,置於手上,於夜色下更襯得素手纖纖,甚是受看。
  
  他妥帖收好,由於白少俠仍舊在他腿上坐著,青翎的身體不得不微微後傾,一手作支撐,一手緩緩地撫上白少俠的臉頰:「算起來,咱們還沒有過……」
  
  白少俠明白他在說什麼,在一起生活了這麼久,的確沒有什麼太過親密的接觸,於是白少俠就下意識以為青翎是個純情少年,並且十分無奈地做好了與青翎純情一輩子的決定。
  
  可是現在,青翎居然主動要求。
  
  不過,青翎這麼眉目含情地看著他,還真是讓人有點兒控制不住難以招架的感覺。
  
  白少俠看著那形狀姣好的唇,腦袋一熱,竟湊了過去,等到覆上那兩瓣溫熱時,他又有了退意,想要一觸即離,卻被青翎按住了後腦勺動彈不得,感覺嘴唇被人用牙齒輕咬,咬罷再用舌尖舔舐一遍,逼得他張開嘴,青翎的舌尖兒探進去,有些生澀地捲住白少俠的舌頭,輕輕地吸吮。
  
  白少俠只覺得酥麻自脊背升起,他笨拙地回應青翎,親吻漸漸變得激烈而一發不可收拾,呼吸紊亂起來,不時有細細的哼聲自唇縫漏出,白少俠環住青翎的脊背,不知何時才分開,白少俠大口地喘氣,青翎亦是如此。
  
  青翎理一理微亂的鬢髮,白玉面龐上的桃花色久久未退,他的目光凝在同樣暈上紅雲的白少俠臉上:「還要不要繼續?」
  
  「嗯。」
  
  白少俠點頭,他現在也不知說些什麼好,其實他也很希望能夠與青翎更親密些的。
  
  

第二十六章
作者有話要說:青翎是攻。  
  白少俠抬眼,還想說什麼,剩下的話卻被青翎的嘴堵住,青翎一邊吻著他,一邊解著他的衣帶。
  
  白少俠神思恍惚,沉醉於唇齒相交的愉悅感覺,一吻方畢,衣裳也被脫得差不多,白少俠看見自己裸|露的胸膛,再看看青翎衣衫齊整的模樣,不滿地皺眉,於是施力將青翎壓在身下,雙頰燒出兩片紅暈,手指也有些發抖,即使如此,仍舊伸手去剝青翎的衣裳。
  
  身下的少年微微瞇了眼睛,長睫遮住眼瞳中的迷離水光,一頭青絲散落於床鋪之上,顯現出幾分旖旎嫵媚之態。
  
  白少俠忍不住嚥了口唾沫,俯身在青翎纖細白皙的脖頸上烙下輕吻,一點點下移,輕柔得像是羽毛拂過,青翎細細地喘息,眸色變暗,他伸手捉起白少俠一縷黑髮,纏繞在指尖,柔軟細膩的觸感,他唇角勾勒出一抹淺笑,笑意還來不及加深,唇瓣便被白少俠擷住,吮吻。
  
  青翎勾住身上人的脖子,再次分離時,白少俠有些猶豫地將手指探到青翎身後,意圖十分明顯。
  
  青翎往後縮了一下,快速地捉住白少俠不安分的手,聲音低低柔柔的,卻莫名地使人感到壓迫,他捏住白少俠的下巴:「你想做什麼?」
  
  「當然是,做該做的事情嘍,而且不是你問我要不要繼續的嗎?」白少俠想往後縮,奈何被青翎制住動彈不得,他頓了頓,終於鼓起勇氣對上青翎的目光,「難道你不是這個意思?」
  
  「我是這個意思。」青翎笑意盈盈,忽然鬆開手,將白少俠自身上推開,然後看著白少俠傻兮兮坐在床上的模樣,笑意更甚,湊過去在白少俠耳垂上咬了一口,「但不是你想的那樣。」
  
  「什麼啊?」
  
  白少俠被那濡濕的觸感刺激得微微顫抖,他實在不曉得青翎是個什麼意思,在他疑惑發愣的那空當兒,青翎的臉已出現在他面前,帶著某種意味不明的笑容,緩緩地,雙唇點在他的額心,然後在白少俠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時,竟就被青翎壓在身下。
  
  青翎在他臉頰落下細密的吻,白少俠覺得癢,便偏頭去躲,青翎咬了一下他的下唇,然後緩緩下移,唇舌在脖頸間徘徊不去,留下一個個緋色痕跡。
  
  「疼,輕點兒……」
  
  可能是青翎沒留神咬得有些重,白少俠蹙眉輕聲呼痛。
  
  青翎依言放輕了力道,唇舌下移,在白少俠胸前吮吻,含住左邊的紅蕾,舌尖在其上一遍遍地刷過,再用牙輕輕咬噬。
  
  白少俠全身不可自抑地顫抖,喉嚨深處發出模糊的哼聲,他雙手抵著青翎的肩頭,想要將他從身上推離。
  
  青翎捉住他一隻手,伸舌將手指一根根舔過,白少俠喘息漸急,不再推拒。
  
  青翎撫過身下人的腰肢,然後握住白少俠已有反應的部位,上下套|弄著,白少俠將頭埋在青翎懷裡,只覺得羞赧,雖然這滋味著實使人著迷,但是感覺卻與自己所想的有點兒不同,說不出來的彆扭。
  
  青翎看見白少俠動情的模樣,手指悄然滑向白少俠身後,尋到某處所在,便毫不猶豫地擠進去,然而手指似乎不能夠完全進入,青翎一些不耐地往裡一捅,卻換來白少俠一聲壓抑的痛呼,他只好停下動作,看著身下人明顯失了血色的臉:「很痛嗎?」
  
  白少俠點頭,他不明白為何是自己要受這樣的對待,但他很清楚之後會發生什麼,可是為什麼一定是青翎在上面,他實在不明白,不過在下的那一方的確是要承受些痛苦,如果這樣的話,白少俠真的不希望看見痛苦的模樣。
  
  所以。
  
  沉默了一會兒,白少俠抬眼,直直看向青翎:「沒關係的,你繼續吧。」
  
  能這麼決定固然是好,可是你要不要用那種壯士斷腕一樣的表情說出這樣的一句話啊阿白,青翎默默地想。
  
  「你,你儘量輕一點兒……」白少俠閉上眼睛,頗有些破罐兒破摔的意思。
  
  沒辦法,青翎將白少俠的腿分得更開,低下頭,細細地親吻他的大腿內側,然後做出一個讓白少俠想要鑽地縫兒的大膽舉動。
  
  ……
  
  這一天的月色格外的好,月光柔柔地灑下,顯得寂靜而悠遠,院子裡頭那棵不停掉葉子的老樹於依舊是被涼風吹落枯葉,但不同的是,這一回的風聲再不如從前的冷冽,彷彿也輕柔起來。
  
  房中的昏暗燭火搖曳,房門未關嚴實,漏進來些許涼風吹拂燭火明明滅滅,床帳垂下一半兒,隔住其中最最香豔的畫面。
  
  床板「吱吱呀呀」地搖晃著,好似隨時支援不住就要光榮犧牲,這其中還夾雜著甜膩的喘息和斷斷續續的細細嗚咽呻|吟。
  
  下處被進出得多了,便也不再是初時的疼痛,麻木中反而升起一種酥麻愉悅,白少俠抱住青翎的脊背,承受著身上人帶給他的這種感覺,並沉醉其中。
  
  天色漸白,雲銷雨歇。
  
  已是午時,白少俠將臉埋在衾被裡,面上是難得一見的疲憊,青翎環著他的腰,睡得香甜。
  
  白少俠睜開眼睛,面前正是青翎的臉,雙瞳閉合,長睫在眼瞼處投下暗影,呼吸茸茸地噴在白少俠臉頰上,柔軟的髮絲有幾縷滑入白少俠頸間,有些癢。
  
  似乎是感覺到了他人的注視,青翎緩緩掙開眼睛,一如既往的早上起床會迷糊,他眸中有著些許水霧,目光在四周打量一圈兒,然後移到白少俠臉上,他彎起眼眸,這模樣十分受看:「阿白,你醒了。」
  
  見白少俠沒搭理他,便起身打了個哈欠:「我是不是睡過頭了?」
  
  白少俠搖頭,然後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
  
  青翎看見白少俠脖子上的曖昧痕跡,面上泛起一層薄紅,停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有沒有那裡難受,如果仍覺得乏力,就再多休息一會兒吧。」
  
  白少俠意識到他可能是在害羞,便也不再多說什麼,四肢雖無力,身體卻清爽得很,想來是青翎幫他沐浴過,睡了這麼久,仍是覺得困乏,白少俠閉上眼睛,不一會兒便又會周公去了。
  
  

第二十七章
  
  再次醒來似乎又過了好些時候,眼前早沒了青翎的身影,白少俠洗漱收拾停當,忽然瞧見桌上擺了飯菜,是青翎留給他的。
  
  心中一暖,白少俠也不太在意青翎那不敢恭維的廚藝,正欲動筷,卻聽得屋外一陣響動,然後是古舊寺門被推開的聲音,古寺素來靜寂,極少有什麼大動靜,他隱約聽得到外頭有人聲,腳步聲漸漸逼近,且不是一個人的,白少俠蹙眉,覺著這實在太不尋常。
  
  還未等他作出反應,屋門已被打開,走進一個白鬚老道,身後跟著幾個年輕的小道士,白少俠保持著拿筷的動作,怔怔地注視著他們:「你們誰啊進屋怎麼門都不敲一下。」
  
  老道從頭到腳將白少俠打量一遍,自顧自道:「他身上並無妖氣。」
  
  「他是我弟弟,如何會有妖氣?」
  
  那道士說罷,又有一人極為悠閒地進了屋,錦衣華服,手裡拿了一把附庸風雅的摺扇,正是許久不曾見過的白玨。
  
  他搖了搖扇子,一雙眼睛看向白少俠:「都說了不許出客棧,怎就如此不聽兄長的話,多虧阿琥最後告知於我,你這傢伙真是讓人不少操心。」
  
  「你怎麼知道我這裡的?」白少俠覺著奇怪,明明那天都不許阿琥跟過來了,而且這座小破寺應該不會輕易讓凡人發現的啊。
  
  白玨皮笑肉不笑:「那天是阿琥偷偷跟在你後頭的,於是便發現了這座寺,我在外頭耽擱了一些日子,回去後是阿琥告訴我這些的,逃出客棧就是為了在寺中與妖怪廝混,二弟,你還有什麼話好說,嗯?」
  
  阿琥,居然是阿琥,阿琥你要不要這麼忠心啊,白少俠仰天長歎。
  
  白玨用扇柄敲了敲白少俠的腦袋:「你回到這裡不是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嗎,,中蠱,受了妖怪威脅,這些話雖然聽著挺不靠譜,但從你跳窗戶那個勁兒看來也不全是虛的,可再看到你時你這混帳居然還在這兒呆著挺悠閒……」說罷,他忽然湊近,食指指著白少俠頸間的曖昧紅痕,「既然你與那妖怪是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那你脖子上的這些玩意兒又該怎麼解釋?」
  
  白玨危險地瞇了眼,忽然一把扯開白少俠的衣襟,白皙胸膛上密密麻麻皆是唇齒咬噬留下的痕跡,白玨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又默默地把他的衣領攏好:「你未免太過胡鬧。」
  
  白少俠咬了咬嘴唇,倔強道:「我沒胡鬧,胡鬧的人從來是你才對。」
  
  「真是一如既往的倔牛脾氣。」白玨淡淡地評論,「你自己做錯了事情,還要怪別人不成?現在同我離開這裡,讓道長收了那作祟的妖邪才是正理。」
  
  「明明什麼都不瞭解,卻要裝作一副瞭若指掌的模樣,我只是喜歡他而已,有什麼錯呢,你為什麼要管我,爹和娘都不管我的死活,為何偏偏只你一人抓著我不放呢,小時候如此,現在亦是如此。」
  
  白少俠看著白玨,說出了這麼一番自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對誰說起的心底話。
  
  這些話藏在心裡很久了,幾乎就要這麼爛在肚裡,他以為說出來之後會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但現實並非如此,白少俠看著白玨漸漸失神的眼眸,忽然有點兒後悔自己是不是不該說這些。
  
  可是他並沒有說錯,從小到大跟在白少俠後頭抓著不放的人是白玨。
  
  從來,便是如此。
  
  家中上下皆對白少俠沒什麼好感,用他們的話說,煙花女子生出來的兒子,自然也會是個下賤胚子,只有白玨,小時候的頑皮孩童,青蔥歲月時的惡劣少年,擺著一副高高在上的大爺神態,每每將他欺負得連哭泣都不敢,然而在他闖了禍挨板子時,偷偷送藥的,也是那個人。
  
  白少俠不明白白玨是什麼意思,以為他是惡意時,偏偏那人又能使他感到溫暖,以為他是善意時,卻又會被狠狠地捉弄。
  
  為什麼總要抓著他不放。
  
  白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雙眸漸漸回復了光彩:「為什麼只抓著你不放,我哪裡會知道,只是想要這麼做罷了。」
  
  他收起摺扇,不再看白少俠,對著那白鬚老道說:「讓道長看了這麼久的鬧劇,實在是……還請道長找出那妖邪,,也好讓我這不成器的二弟早點兒清醒。」
  
  說罷,在白少俠對面兒坐了下來,忽然看見桌上擺著幾道菜,沉默了一會兒,便在白少俠的注視下默默地夾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
  
  人間極品,這菜是人間極品,是誰這麼有才華能做出來這些讓人想要吐血三升的奇葩飯菜。
  
  白玨表情微妙。
  
  之前醞釀出來傷感情懷全被這一筷子菜給攪合了,任白玨如何左端詳白少俠,右端詳白少俠都無法恢復之前無奈苦楚傷懷的心情了。
  
  

第二十八章
  
  一旁許久不曾開口的道士無視白玨微妙的表情,微微地搖了搖頭:「我並未發覺這寺中有妖邪。」
  
  白玨想要搖扇子的手頓了一下,面色變得更不好看:「這話怎麼不早說?」
  
  「法力高深的妖,是可以隱藏自身妖氣的。」白鬚老道歎了口氣,「實在是修行不濟,還請公子另尋高人吧。」
  
  「所以說,你的意思是束手無策嘍?」白玨問。
  
  道士無奈地點頭。
  
  白少俠看著他倆你一句我一句的,忽然覺著這個道長可能是個騙錢的神棍。
  
  剛開始也只是這麼想想,但當他看到那老道士悠哉悠哉地領著那幾個看起來白嫩可口的小道士趁著白玨沉思出了寺門時,他確定了。
  
  所謂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看起來精明的白玨終於被人騙了一回啊。
  
  白少俠很不厚道地笑了一聲兒。
  
  白玨沉思罷,抬頭看見那幾個道士漸漸走遠,可能是意識到自己受了騙,呆了呆,然後不知發了什麼神經,居然也像白少俠那樣把心裡想的無意識說了出來,他嘴唇動了動:「那個,至少把捉妖的銀子退給我吧……」
  
  白少俠就坐在他對面兒,淡定地夾起一筷子菜,送入口中,頓了頓,然後再淡定地嚼了嚼,艱難地吞下。
  
  白玨看著白少俠,半晌忽然問道:「你真吃得下這種東西?」
  
  白少俠又夾起一筷子菜,臉色不變地吃掉:「如你所見。」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他彎起嘴角,這笑容稍稍有些傻氣,卻也讓人感覺莫名的真實,「不論好不好吃,他是第一個心甘情願肯給我做飯吃的人,所以,我覺得世間縱有無數珍饈美味,可它們哪一樣都不如那個人的心思來得珍貴。」
  
  「那人是誰?」白玨聽著白少俠用這種語氣這種神情去說旁人,只覺得心裡不舒服,雖然他自己也不曉得這其中因果緣由,正如年少時總喜歡欺負那個人,卻看不得他被旁人欺負的那種霸道惡劣任性妄為,那個時候,他是不曉得原因的,只是單純地想那麼做而已,現在,也是如此。
  
  其實說實話,白少俠的事情關他什麼事兒呢,被人欺負,離家而去,被妖怪糾纏與他有什麼相干,即使是盡兄長的義務,爹和娘都不當他是白家的兒子,他又為什麼要因為那個人大事小事事事操心。
  
  本該無關痛癢的,卻總是將他記掛心上。
  
  「他叫青翎,脾性雖然不太和順,但也不壞。」白少俠看著桌上的飯菜,「他廚藝……不甚精湛,不過,這也是無關緊要的吧,重要的是心意。」
  
  說了這兩句,他頓了頓:「一不小心說多了,不過你是我哥,說多也沒關係的吧,雖說有時候你的行為著實讓人難理解,不過總該是為著我好,你管我管得嚴,雖然我一直不明白,但應該是,關心吧……」
  
  關心?
  
  白少俠回味自己方才說的那兩句話,怎麼總覺得關心這個詞用得很不對勁兒,如果是純粹的關心,自己之前為什麼躲他像是躲洪水猛獸,也許正是因著白玨那種不明不白的態度才更讓人害怕吧。
  
  不管這些,繼續好言好語地說下去才是最好的選擇吧,白玨那麼喜歡管他閒事兒,而且是不管到底不甘休的那種,先不說他究竟是什麼意思,既然現在都讓他知道了這檔子事兒,再想糊弄過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如果可能的話,他還是希望白玨能夠接受青翎,雖然這也不太現實……
  
  白少俠糾結了一會兒,繼續道:「他雖然是只妖,但待我還不錯,我自幼就不太受人待見,呆呆傻傻也不懂得如何同旁人打交道,可是在青翎身邊我很開心,至少會有種受重視的感覺。」
  
  白玨展開摺扇遮住半邊臉容,抬眸看了白少俠一眼,再合上,習慣性地用扇柄敲他腦袋:「你確定這裡沒進水,你曉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蠢話。」
  
  「我只是想讓你明白,青翎沒有惡意,和他在一起不是值得反對的事情。」白少俠一本正經的樣子還是挺受看的。
  
  「真是一如既往的蠢笨……」白玨再敲他一記,這一回手下沒留情,「你知道他究竟是誰嗎,你能保證他沒存著害人的心嗎,你知道他的過去知道他想些什麼嗎?」
  
  「我……;」白少俠張口欲辯,卻被白玨截住了話頭。
  
  白玨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其實你只是知道他叫青翎住在這寺中而其他的一概不知吧,不明不白地跟著一隻不明不白的妖廝混,居然還想讓我明白,不要用那種不服氣的眼神兒看著我,且不說這些,單是人妖殊途這一條,你拿什麼辯駁。」
  
  白少俠懊惱地撓著頭,卻無法講出什麼讓人信服的道理。
  
  白玨沒有說錯,他並不瞭解青翎,他的從前也只是略知一二,人妖殊途,凡人與妖怪終歸是不同的,妖精鬼怪有著長久的生命,而凡人卻只有短短的幾十年,這又是如何能比的。
  
  白玨看他不說話,以為是自己的那一番話起了作用,於是再接再厲道:「快快同我回去家裡,哪怕你不喜歡女人終身不娶也成,總之離開這裡,不要再同妖物往來。」
  
  才不。
  
  憑什麼白玨說什麼便是什麼,難道就不能有一點兒自己的想法嗎,其他的還好,可是這一樁事,白少俠不想讓白玨來決定。
  
  有些事情總是要自己判斷。
  
  白玨見白少俠只是沉默,臉上也是一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欠揍表情,不由長歎一口氣,再次感歎男大不中留,妖孽迷人心。
  
  看來白少俠這一回是鐵了心要同那個青什麼翎的在一塊兒說多少都沒用,但總不能放著不管,不過白玨的心裡也挺亂,他必須找個時間把思緒好好理一理。
  
  白玨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白少俠:「兄長我不管你有沒有聽明白我說的話,總之這兩天好好兒想想,想明白了就到上次的客棧那兒找我,至少給個像樣兒的理由,不過若是執意撞南牆被你那相好弄死的話,我會考慮給你收屍的。」
  
  白少俠目光不經意地飄到門邊,卻看見一個纖細身影倚在門框上。
  
  青翎右手捏住一縷烏髮把玩,雪白的手指與青絲對比鮮明,一雙眼睛懶懶地朝他們看過來,先是在白玨身上停留一會兒,再將目光轉到白少俠身上,便不挪開,這模樣竟是十分的妖嬈勾人。
  
  雖然知道青翎是有多麼的表裡不一,但白少俠還是覺得現在的他有一點兒說不出的陌生感覺。
  
  然後他看見白玨轉身離去,甚至沒有發覺青翎的存在,就那麼與他擦肩而過。
  
  待到白玨走遠了,青翎朝白少俠走過來,逕自坐上白玨方才坐過的位置,看似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我都聽見了。」
  
  「啊?」白少俠裝傻。
  
  青翎白他一眼:「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從你誇我,到最後那個人出去。」
  
  白少俠臉一紅,他回想了一下之前自己是怎麼把青翎誇得像朵花,雖然那些話大部分都是事實,但是被本人聽見,那真是無比的尷尬。
  
  青翎看著他臉上的紅暈:「那個人是你的哥哥。」
  
  「嗯,他說的那些話是為我好,你不要太同他計較。」
  
  如果青翎聽見了他同白玨的那些對話,難免會生氣,畢竟白玨說了那些話,明擺著是不許同青翎在一塊兒,以青翎那種惡劣的性子,說不定就做會出什麼恐怖的事兒,白玨再怎麼說也是他親哥,白少俠可不希望他出什麼事兒。
  
  青翎笑了笑:「不必擔心,我不會對他怎麼樣的。」
  
  白少俠總覺得青翎是在對他表示不滿:「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希望你不要太在意他說的話。」
  
  「旁人的眼光算得了什麼,重要的是你怎麼看我。」
  
  「方纔都說了……」
  
  白少俠眨了眨眼,下巴卻被一雙手抬起,青翎看著他:「無論如何,你都不能走,曉不曉得?」
  
  白少俠順嘴就想問為什麼,但看見青翎眸中湧動著的情緒,他沒有說出口。
  
  那種害怕孤寂害怕背棄的心情,他能懂。
  
  

第二十九章
  
  若干天後。
  
  青翎坐在院中看書,白少俠悄悄走到他身後,跟著看起拿書中的內容,看了一會兒便皺起眉頭,小聲咕噥:「這都是些什麼,我怎麼瞧不懂啊。」
  
  青翎翻了一頁,回道:「多瞧幾遍也就懂了。」
  
  白少俠有些疑惑:「我一瞧見有字兒的東西就頭疼,真不明白你整天看這些有什麼意思?」
  
  「不過是消磨時光罷了。」青翎右手執書卷,左手牽住白少俠,將他引至面前,「總呆在這小破寺裡頭,你也有些耐不住了吧,阿白。」
  
  白少俠搖頭:「跟你在一塊兒,我並不覺著無聊。」
  
  青翎笑若春風,伸出食指點了一下他的嘴唇,打趣兒:「平日裡笨嘴拙舌的,這個時候偏偏像是抹了蜜似的挺會討人歡心。」
  
  白少俠見他笑,自個兒也跟著笑:「你高興就成。」
  
  青翎笑意不減,以指撫過白少俠面容:「總在這裡悶著未免太不像話,不妨出去轉轉,買些喜歡的東西,什麼時候回來倒無所謂,只要不超過三天,隨你,記得給我捎一些糖炒栗子便是。」說到糖炒栗子,青翎舔了舔唇,「真是許久不曾吃過了。」
  
  是你自個兒嘴饞了想吃栗子吧,白少俠難得聰明一回,但同時也知道青翎這是為他好,總悶在這寺中,終究不是個事兒。
  
  於是他也不再反對,打算出去給青翎買些栗子,順道買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或是見一見許久不曾見過的友人。
  
  寺外春意正濃,依舊是來時的一黛遠山,古寺漸漸地隱沒在一片綠意裡,清澈水流裡的魚兒與從前無甚不同,一切猶如初見,單單少了一場空山新雨。
  
  算起來,白少俠這段兒時間不曾出來過一次,這一回難得出來透風,自然要在外頭多轉悠一會兒,在他哼著小曲兒轉了一條街其間還順道見義勇為解救了兩個被惡霸當街調戲的少女後,便悠閒自在地晃到妙音閣前,想瞧瞧姚錦和百里襄最近怎麼樣了。
  
  他上前敲了敲門,裡頭便傳來姚錦的聲音:「別敲了進來吧,少俠啊,公子我就知道是你。」
  
  聲音裡頭還帶了些懶散味道。
  
  白少俠推門而入,意料之中瞧見姚錦懶洋洋地將腦袋枕在百里美人腿上,衣衫略微淩亂,敞開的衣領裡頭能看得見曖昧的點點紅痕,而百里襄卻在仔細地研究琴譜,烏黑長髮柔柔垂下,被姚錦捉了一縷於手中把玩。
  
  白少俠尷尬地立於原地:「我來的好像不是時候。」
  
  姚錦大大咧咧地擺了擺手:「你管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依我說你來得正是時候。」他朝百里襄努努嘴,不滿道,「襄襄一沾上那些琴譜之類的東西就不搭理我了,現下我正無事可做呢。」
  
  白少俠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姚錦招呼他坐下來,慢悠悠地從百里襄身上離開,坐直了身子,一雙眼睛極為仔細地將白少俠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你最近是怎麼了,我好久都沒瞧見你,連襄襄都問了幾回呢。」
  
  「呃。」白少俠如實答來,「我在城外的古寺裡住了一段兒時間。」
  
  「城外有古寺,我怎麼不曉得?不過你沒事兒往那種地方跑什麼,莫不是裡頭有個美人偷了你的魂兒?」他頓了頓,蹙眉,「可是那裡能有什麼美人,那種地方,多出妖精鬼怪才是真的……」
  
  白少俠卻不甚在意:「我是在那裡遇見了一個人,不過,你與百里公子不也是情意相通?」
  
  姚錦摸摸鼻子,看了眼面無表情專心研究琴譜的百里美人:「這是兩碼事兒,襄襄待我是真心,且他從未存過害人的心。」
  
  那是因為百里襄他除了彈琴什麼都不感興趣好吧,白少俠腹誹。
  
  姚錦難得正經:「世上哪裡有那麼多如意的事兒,又哪裡有那麼多癡情的妖,鬼怪如何害人,你又不是沒見過。」
  
  白少俠撇撇嘴,覺著姚錦正經的樣子真是說不出的,欠扁。
  
  明明自個兒就和妖怪糾纏不斷,居然還好意思板著臉對他說教。
  
  姚錦見他不悅,也放軟了語氣:「既然你這麼一副表情那我也不再說什麼惹人嫌了,估計你看人的眼光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哎對了……」正正經經地說了幾句,姚錦終於忍不住,開始不正經,他眨了眨眼,「嗯,你把他拿下了?」
  
  「拿下?」白少俠一頭霧水,「什麼拿下?」
  
  姚錦神情忽而變得猥瑣,他沖白少俠笑了笑:「你說是什麼?」
  
  白少俠繼續遲鈍:「什麼什麼,你倒是說清楚啊。」
  
  「多大的人了,這都不明白?你也太純情了吧。」姚錦將小半身子倚在百里襄身上。
  
  白少俠想了想,努力想,終於明白過來,難得紅了臉:「你這人怎麼淨操心這些事情?」
  
  姚錦也不害臊,眼珠一轉:「瞧你這模樣,莫不是他將你拿下了?」他撇撇嘴,一臉嫌棄:「這可不成啊,少俠,你平日一身正氣十分剽悍,怎麼就能這麼不爭氣呢。」
  
  白少俠狠狠剜他一眼:「住嘴吧,你!」
  
  姚錦不以為意,繼續道:「居然就被人拿下了……對了,那人叫什麼名字,什麼年紀,容貌脾性如何?」
  
  白少俠自動忽略前半句,老實答道:「他叫青翎,瞧上去應比我小上幾歲,不過也只是瞧上去,真實年紀,不詳,容貌很是出挑,初見時便似出塵仙人,相處久了又會發覺他挺喜歡捉弄人,有些惡劣,不過有時候也挺小孩子氣的。」
  
  姚錦根據白少俠的描述腦補出了青翎的大致形象。
  
  一個,單純調皮的,美少年。
  
  ……
  
  該說是白少俠的描述不太接近呢,還是姚錦的理解能力太弱。
  
  白少俠居然會被一個單純善良的美少年拿下,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姚錦這麼想著。
  
  然後,他用一種看白癡的目光看向白少俠,不禁脫口而出:「你是有多窩囊啊。「又面無表情地拽一下百里襄的衣袖,「襄襄,他居然比我還窩囊。」
  
  百里襄的目光自琴譜移到姚錦臉上,秀致眉目稍稍變得柔和了些,他拍了拍姚錦的肩膀示意他淡定,片刻,再移回目光,繼續研究他的琴譜。
  
  然後姚錦和白少俠就這麼臉對臉地對視,尷尬地沉默了好一會兒。
  
  其實是暫時找不到什麼話題討論了。
  
  在這種安靜的氣氛下,百里襄單手支頷,未曾束起的烏黑長髮半遮住絕麗臉容,他一向是不喜歡說話的,就在白少俠以為三個人將會這麼沉默半個時辰什麼的,百里襄忽然放下那寶貝琴譜,一雙眼睛清清冷冷的,開口時嗓音亦是清清冷冷,他看著白少俠:「你說的那古寺,確實在這城外不遠?」
  
  

第三十章
  
  白少俠點頭。
  
  他不知道百里襄忽然問這個是什麼意思,畢竟這人正常情況下能夠保持一天不動不說話,除非姚錦騷擾他。
  
  百里襄又問:「那寺中是否住著一位少年,喚作子羽?」
  
  「他現在叫青翎,子羽是他從前的名字。」
  
  百里襄若有所思地瞧著白少俠手腕上的鈴鐺:「看來他待你不錯,連他那心愛的鈴鐺都送你戴著。」
  
  這鈴鐺明明是為了讓他更好的找尋兩百年前的往事好吧,不過仔細想想,這串鈴鐺確實保護過他一回,而且現在青翎已經不那麼急著知道那些往事,整日只是跟白少俠在小破寺裡頭膩歪著。
  
  「可是你曉得他從前的事嗎?」百里襄忽然來了這麼一句,這一會兒說的話似乎比平日裡三天說的話還要多。
  
  姚錦不滿地皺起眉頭,整個人往百里襄身上膩,一邊蹭一邊小聲嘟囔:「襄襄今天說的話格外的多,平日我怎麼折騰你都不肯理我的,真是……」
  
  百里襄直接無視。
  
  白少俠同情地看姚錦一眼,心想喜歡上一個冷美人真是一件自我折磨的事兒。
  
  他大概明白百里襄問他這些的用意,無非是想讓他莫要跟青翎這麼個危險人物太過親密什麼的,但是白少俠並不覺得青翎就有多麼危險,兩百年前的事情都過去了,跟他在一起的人不是子羽而是青翎。
  
  白少俠歎了口氣:「那些事情,早有人同我說了,他困在小破寺裡頭就是兩百年前的報應,我不曉得他從前是個什麼樣兒的人,不過我知道現在他是青翎。」
  
  百里襄依舊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樣:「這些都是不打緊的,畢竟他也不清楚之前的事情,不然也不會和你在一塊兒,不過現在的青翎並非單純無害,那座古寺封住了他,兩百年的歲月也漸漸讓他忘卻了嗜血本性,但卻不代表永遠。」
  
  「什麼意思?」
  
  「就算你不告訴他這些,也總有那古寺壓制不住他的一天,也許再過十年,五十年,五百年,運氣好的話也許他永遠不會知道,可若明日他便記起了從前之事,你又該如何自處?」
  
  白少俠反駁:「就算他記起來之前的事情,那麼總也不會忘記我的吧。」
  
  百里襄捉住姚錦閑得發慌扒拉他頭髮的爪子,握在手中,一邊細細撫摸一邊面不改色與白少俠對話:「他記不記得你,這就不敢保證了。」
  
  「啥?」白少俠準備的一肚子話就這麼噎在口中說不出來,過了半天才道,「你騙人的吧。」
  
  百里襄捉住姚錦不安分的另一隻手:「這是實話,你接受得了嗎,古寺一旦壓制不住青翎,他只會循著自己的本性做事,他的本性是什麼,你應該知道吧。」
  
  白少俠皺著一張臉,瞧起來十分糾結十分痛苦。
  
  他兩手捂著臉,小聲嘟囔:「本性啊本性……」
  
  一想到青翎有可能二話不說直接把自己哢嚓了,真是……
  
  難接受。
  
  姚錦看著白少俠那模樣,不由拽拽百里襄的衣袖:「襄襄,你別刺激他了。」
  
  「他應該知道這些,想要平平安安當一個凡人,還是繼續在那寺中呆下去,便是他自己的選擇了。」
  
  白少俠就那麼萬分糾結地出了妙音閣,連糖炒栗子都忘記了買,便失魂落魄地回了寺中。
  
  推開寺門,一陣凜冽西風,白少俠打了個寒顫,攏緊了領口。
  
  青翎依舊在院子裡頭坐著看書,見他來了,放下書卷,走過來為他披了一件衣裳:「寺裡冷,莫要凍著了。」
  
  是鮮少能夠表露出來的細心溫柔。
  
  白少俠低下頭:「青翎。」
  
  「嗯?」青翎抬眸。
  
  「嗯……」白少俠咬著嘴唇。
  
  青翎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瞇起眸子,片刻後又恢復笑意:「不想說便不要說了。」
  
  「青翎,其實我……」白少俠握緊了拳頭,「其實我忘記給你買糖炒栗子了!」
  
  ……
  
  青翎嘴角抽了抽:「忘記買下回再買就是了,不過你糾結了這麼久就是因為這一點小事兒?」
  
  白少俠堅決點頭。
  
  他回來時,天色不早,到了睡覺的時候。
  
  青翎幾不可聞地歎息一聲,牽著他進了屋。
  
  白少俠坐在床上,眼神有點兒飄忽:「你一直在院子裡等我?」
  
  「除了等你我還能等誰?」青翎躺在床裡邊,一雙眼睛在夜色與昏暗燭光中顯現出如水的柔和,他的臉在衾被上蹭了蹭,「不過等了這麼久都沒等到糖炒栗子真是讓人失望啊……」
  
  白少俠湊近他:「為什麼一直等,我很有可能三天都不回來,你便要在院子裡裡等上三天嗎?」
  
  青翎揚起唇角:「其實你在妙音閣同那兩個人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白少俠裝作不以為意,捏了捏青翎的鼻子:「監視別人是不道德的。」
  
  「為什麼不告訴我呢,阿白。」青翎定定地看著他,「既然很久之前就知道了,為什麼不肯告訴我呢?」
  
  「那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白少俠低頭。
  
  青翎收斂笑意:「你會不會怕我?」
  
  「不會。」
  
  白少俠沒有遲疑,青翎懶懶地躺在床上,整個人幾乎要陷進綿軟的衾被裡,如瀑青絲散落其上,有幾縷勾連纏繞至纖細脖頸,,一副不設防的閒適模樣。
  
  可是便能夠永遠這麼不設防嗎。
  
  那雙眼睛,便會永遠這麼溫和地看著自己嗎。
  
  這些並非原本的他。
  
  總有一天,古寺也會壓制不住他的本性。
  
  那才是他原本的模樣。
  
  那個時候又會是什麼光景,而自己又要如何自處呢。
  
  白少俠的心思有些亂。
  
  「可是我會怕。」一雙手覆上白少俠的臉頰,細細地摩挲,青翎坐起身,「我不曉得自己從前是個怎樣的人,是不是像那個人所說,也不曉得等到古寺真的壓制不住所謂本性,我會不會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
  
  白少俠環住他的腰:「你是青翎,兩百年前的事情與現在的你無關。」
  
  「做錯了事是會受到懲罰的,因果報應,不管我是誰,錯了就是錯了,就算忘卻了之前的事情。」青翎頓住,收回手,慢慢地靠進白少俠懷裡,「不管是青翎還是子羽,二百多年的囚禁是我應得的報應,可是阿白你不一樣。」
  
  見白少俠不說話,青翎繼續道:「你有選擇的權利。」
  
  白少俠咬唇:「為什麼都不許我同你在一塊兒呢,我哥不許,姚錦不許,百里襄不許,就連你也不想要我嗎?」
  
  聽聲音十分的委屈。
  
  「也許有時候我是太自私了。」青翎說罷,吻上白少俠的唇。
  
  因為兩百年的孤寂歲月而害怕獨自一人,於是找到了喜歡的人就硬拉著不放,作弄他,欺負他,不許其離開,卻從來不曾為白少俠想過。
  
  「我也該全心全意為你考慮一回……」
  
  呢喃話語湮沒在唇齒間,青翎輕柔地在白少俠唇瓣輾轉吮吸,白少俠張開口,任他在口中舔舐糾纏,親吻漸漸加深,變得不那麼溫柔。
  
  白少俠覺得暈眩,全身好似被抽去了力氣,手腳變得綿軟,就在他覺得自己也許會因為這個親吻而窒息的時候,青翎放開了他。
  
  白少俠紅著一張臉不停喘氣,當然青翎也不比他好多少。
  
  待到呼吸恢復了平穩,白少俠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被青翎壓在身下,剛剛熱度退下的臉頰又燒起來。
  
  青翎吻了一下他的額心,如畫眉眼有些許意味不明的笑意,他緩緩湊近白少俠,氣息綿密地交織。
  
  唇上未傳來溫軟觸感,白少俠不由睜開眼,還未瞧清,鼻尖已經被吻住,濕滑的舌快速地舔過,青翎離開鼻尖,去吻白少俠的左眼,感受唇下睫毛微微的顫動。
  
  白少俠不知道青翎什麼意思,恍惚中,耳垂被人含入口中細細撩撥,他一顫,耳朵紅得似要滴血,青翎猶嫌不夠,又去逗弄那小巧的耳珠,白少俠忍不住吸了一口氣,目光有些迷離。
  
  青翎放開他的耳朵,身體又挨近一些,一雙手隔著衣物在他胸前摸索,白少俠只覺得難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青翎:「先把衣服脫了吧。」
  
  青翎揚起唇角,慢條斯理地將兩人的衣物一層層脫下,白少俠畏寒,冷得發抖,方纔的意亂情迷也消失不見,青翎蓋上衾被,兩人身體皆蓋在被中,暖了一會兒白少俠也不覺得有多冷。
  
  青翎於被中抱住白少俠,過了一會兒手腳便開始不老實,手掌在白少俠身上不住撫摸,白少俠覺著那雙手帶了火似的,讓他也跟著發起熱來,青翎纖細的指按住他胸前一點,緩慢地廝磨,又以食指拇指夾住揉捏,柔軟的指腹不住刺激著敏感處,這種感覺太過強烈,白少俠弓起腰,發出模糊的呻|吟。
  
  寺中一如既往寒冷如初冬,但白少俠卻覺得溫暖。
  
  這些日子已經習慣了與青翎歡好的某個部位,在被進入時感覺到的不再是疼痛,而是飽脹的滿足感,白少俠只覺酥麻銷魂,半瞇著眼睛,口中逸出細碎聲響,斷斷續續地說著平日絕不會吐露的羞恥話語。
  
  一個衝撞激得他驚喘一聲,胳膊不由自主勾住青翎的脖頸,湊在那人耳邊小聲哼哼:「你,你慢一點……」
  
  青翎並沒有依言放慢動作,他擷住白少俠的唇瓣,細細啄吻。
  
  夜晚還很長。
  
  這一個夜晚,也足夠他將身下人細細品嚐。
  
  

第三十一章
  
  白少俠一覺睡到自然醒。
  
  睜開眼時恰好看見外頭那大太陽,想來又是睡過了頭。
  
  不過折騰半個晚上不消停,這個時候起來也算挺早了。
  
  白少俠揉揉惺忪睡眼,一轉頭卻瞧見青翎背對著他在床邊坐著,衣衫齊整,一瀑長髮傾瀉而下,髮絲柔柔地拂到他臉上,癢癢的。
  
  「青翎。」白少俠壞心眼地拽拽他的頭髮。
  
  青翎轉過身,笑容卻有些疏離:「你醒了。」.
  
  什麼情況?
  
  除了初見時候,青翎從來沒對他露出這種疏淡的表情,這一回是怎麼了。
  
  「你怎麼了?」白少俠問。
  
  青翎沒有回答,只是向白少俠湊近,卻讓白少俠感覺無比陌生,白少俠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一些,卻被青翎抓住了肩膀固定住,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他,白少俠不由自主偏過頭,不與之對視。
  
  片刻,青翎放開他,恢復了從前白少俠熟悉的態度,他眸中帶了些諷刺:「瞧瞧,你不是說不怕我嗎,如今怎麼怕成這樣?」
  
  白少俠嘴硬:「我沒怕你。」
  
  「那你躲什麼?」
  
  「我沒躲!」白少俠皺著眉頭,「我只是,我只是怕自己早上起來有口臭熏著你!」
  
  拙劣的藉口。
  
  青翎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抬眸綻出個清淺笑意,頰邊梨渦淺綻,烏漆美目也有了些暖意:「阿白,其實仔細想想,你喜歡我似乎遠比我喜歡你要多得多。」
  
  「還好吧。」白少俠不好意思地撓著頭,他疑惑地看著青翎,「可是你沒事兒說這個幹什麼?」
  
  「我從前是這麼覺著,不過現在卻不這樣認為了。」青翎似乎是在漫無邊際地閒聊,但實際上並非如此,「我覺得,我喜歡你並不比你喜歡我少多少。」
  
  雖然這句話是句好話,但白少俠為什麼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兒呢。
  
  不單單是我喜歡你你喜歡我這一類的話從青翎嘴裡流利地說出來有點兒像繞口令,白少俠總覺得在這句話後頭有句不怎麼中聽的話。
  
  事實證明,白少俠的直覺是正確的。
  
  「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不能像從前那樣自私。」青翎吻了吻他的臉頰,「昨晚我想了,你是不是真的願意同我在一起,肯定的答案換作是我自己都不敢保證,假若讓阿白跟我在一起,陪著我忍受靜寂,每天還要擔心什麼時候古寺壓制不住所謂本性,這樣的日子,怎麼可能會開心?」
  
  就算是真的喜歡,也不會開心。
  
  「等到這古寺壓制不住的時候,又會怎麼樣呢,我不想看到那樣的結果。」青翎搖了搖頭。
  
  白少俠看著他:「你這人怎麼就是喜歡胡思亂想胡說八道。」
  
  「是不是胡說八道你心裡最清楚,阿白,你的生活不該是這樣兒的,,你應該平平淡淡過完一生,可能的話,還會與一個你真正喜歡的人相守終老,雖然我並不希望你能找一個那樣的人,但是無論如何都比在古寺裡與我消磨時光要來的美好。」青翎無奈地彎了彎眸子,「那才是你應該要過的生活。」
  
  白少俠倔強道:「你要我做什麼我便去做什麼了,我偏不聽你的!」
  
  「聽不聽,怕也由不得你了。」青翎意料之中聽到了白少俠的拒絕話語,笑容加了些詭異味道。
  
  白少俠無視青翎的表情,開始耍無賴:「小爺我就是賴定你了,你奈我何!有本事你打我啊打我啊!」
  
  青翎收斂笑意:「我不會打你的,不過你也沒有什麼法子了。」
  
  「你什麼意思,說清楚。」白少俠有種不詳的預感。
  
  青翎平靜道:「其實我早猜到你不會同意的,於是就在你熟睡後解了之前的蠱,順便種了一個新的蠱。」
  
  見白少俠沉默,青翎繼續道:「在你醒來的半個時辰後,會忘了咱們之間的一切事情,就算有片段記憶,也只會以為這是幻夢。」
  
  「阿白,你現在是不是很生氣,在心裡怎麼罵我都沒關係,半個時辰很快就要到了,閉上眼睛,只當是做了一場夢,夢醒後你的生活會恢復正常,你會,平平安安地,過完一生……」
  
  「很快就會恢復正常,你的記憶裡不會再有古寺不會再有青翎。」
  
  「阿白,我喜歡你。」
  
  ……
  
  迷迷糊糊地,不知過了多久,白少俠疲倦地閉上眼睛,那一句一句的呢喃話語,卻始終未停。
  
  青翎看著白少俠的臉,眸光卻是少見的溫柔:「假若無論如何都是自私,那我寧願你能夠過得好一些。」
  
  不要再想起,不要再來這古寺,不要再與妖精鬼怪糾纏不清。
  
  「我有點兒後悔了。」青翎細細地撫上白少俠的眉眼,輕聲呢喃。
  
  從今以後,再也見不到這個雙眸清澈,笑容溫暖的人。
  
  是他自己親手將這個人推開。
  
  還記得初見白少俠的模樣,那一天他百無聊賴呆在寺中,白少俠偶然推開古舊的寺門,一雙眸子卻是他不曾見過的澄澈乾淨,彼時情景想想依舊如同昨日。
  
  那樣平淡美好的日子,倘若能夠永遠,似乎也不是一件壞事。
  
  可惜,現在卻再也不可能了。
  
  

第三十二章
  
  眼前是一片黑暗,有誰在耳邊一遍遍地輕喚著「二弟」。
  
  白少俠迷迷糊糊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兒,面前的男子有著一張俊美的面容,一雙顧盼多情的桃花眼此時流露出難掩的擔憂。
  
  白玨?
  
  那個惡劣老哥。
  
  可是他怎麼會出現在自己面前,看起來似乎還對自己挺擔心。
  
  真詭異。
  
  白玨似乎是鬆了一口氣:「你總算醒了。」
  
  白少俠坐起身來,不解地環顧四周環境:「我怎麼在家裡?」
  
  白玨從桌上端來一碗熱粥,一勺一勺慢慢舀著,隔著粥上氤氳著的熱氣,白玨的神情看起來有幾分柔和,他將勺子湊到自己唇邊試了試是否燙嘴,然後將那勺熱粥擱在白少俠嘴邊:「昏迷了這麼久,總該餓了。」
  
  白少俠順從地喝了一口,白玨舀了一勺又要餵他,卻被白少俠搶了粥碗,也不用勺子,直接就著碗三口兩口消滅乾淨,他大大咧咧地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沾上的東西,眼神有點兒迷茫:「我記著昏迷前是在……」
  
  話到嘴邊,卻總也想不起來要說什麼。
  
  昏迷前是在哪兒,發生了什麼事情。
  
  現在所知曉的只是快閉上眼睛的那一會兒,似乎有誰在耳邊輕聲呢喃,如情人間細聲耳語。
  
  模模糊糊的一個影子,依稀記得一襲似雪白衣,一瀑及腰青絲,手指細膩地在他眉眼間流連。
  
  一場幻夢。
  
  腦袋一痛,是白玨拿著扇子在他頭上敲了一記,白玨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現在還有心思出神?我在客棧等了你許多天都沒見你過來跟我說明理由,結果到古寺尋人時見著你就在那地上躺著,你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奇怪之極。
  
  不單單是白少俠在那裡躺著,就連那古寺也沒了蹤影,白玨以為白少俠只是睡著了,畢竟他那狀態就像是熟睡,呼吸心跳什麼的該有的都有,可是偏偏就是叫不醒,沒辦法,白玨只好把他送到醫館,結果依舊是沒什麼用。
  
  白玨大概知道這是誰做的,他把白少俠帶回白家,白少俠這一覺睡得夠久,醒來時似乎也沒有什麼與從前不一樣的地方。
  
  大概是沒事了吧。
  
  「古寺,什麼古寺?」白少俠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白玨白他一眼,心想這傢伙又開始遲鈍了,他難得耐心解釋:「就是你先前住的那個地方,要死要活偏偏不要從那裡離開。」
  
  「為什麼啊?」白少俠一臉懵懂,「有那麼一個地方嗎,我怎麼不記得,古寺什麼的一聽就像是妖怪窩,我怎麼會在那種地方,變態老哥你是不是又想捉弄我,死了那條心吧我才不會上你當。」
  
  想到少時被白玨蠱惑去某處看起來很像妖怪窩的地方歷險的那一樁事,白少俠就覺得牙癢癢,天知道他害怕妖魔鬼怪就是因為那個天殺的白玨啊。
  
  白玨像是看白癡一樣看著他:「你腦袋被門擠了?」
  
  「你才被門擠了,你全家都被門擠了。」
  
  一不小心把自己都罵進去了。
  
  白玨自動忽略這一句話,他試探地問:「你還記得青翎嗎?」
  
  青翎?
  
  白衣,青絲,鈴鐺,幻夢。
  
  這幾個片段飛快地閃過腦海,白少俠皺著眉搖搖頭,很怪異的感覺。
  
  青翎,那是誰。
  
  他搖搖頭:「我沒聽說過這個人,不過你忽然問這些奇怪的問題做什麼?」他忽然抬眼,戒備地看著白玨,「居然還一直在我房裡呆著不出去,意欲何為?」
  
  又想捉弄他嗎。
  
  這段日子被捉弄過那麼多回,他可是擁有反抗的覺悟。
  
  不過,被捉弄,被誰捉弄,好像不是白玨,那又會是誰?
  
  總覺得自己的記憶是不完整的,就像是,被誰取出了一段本應銘記於心的記憶。
  
  「你這人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識好歹,兄長我難得想關心自己的兄弟,結果被說成這樣,真是讓人寒心……」白玨一副受挫表情,他皺著眉,「不過,你是真的忘記那只妖了?」
  
  妖?
  
  白少俠震驚了一下,不過並沒有懼怕的心情,他越來越不明白:「我怎麼會和妖糾纏在一起,你說的這些話怎麼如此奇怪,我是真不曉得你說的青翎是何方神聖,你告訴我,青翎是誰?」
  
  「你不是,喜歡他嗎?」白玨也不明白,「還是說,你變成現在這幅樣子全是因為他?」
  
  白少俠一頭霧水。
  
  白玨繼續道:「不過他為何要這樣做……」他忽然揚起唇角,沖白少俠笑了一笑,挑釁意味十足,「莫不是,玩膩了,所以就隨便丟掉?」
  
  他以為白少俠怎麼著也會生氣,結果白少俠只是淡淡地問:「青翎究竟是誰?」
  
  「我只知道他是你喜歡的人,其他一概不知。」白玨如實回答。
  
  「為什麼會忘記呢?」白少俠喃喃自語。
  
  白玨看他出神的樣子,便也不再打擾,逕自出去了,順便為他關上門。
  
  還是讓他自己好好想一想,就算再怎麼想要幫忙,解鈴還須繫鈴人,哪怕是好心,旁人說太多做太多隻會被認為多管閒事,這道理是白玨最近才弄懂的。
  
  白少俠坐在床上,他發了一會兒呆,肚子卻不受控制地抗議起來,看見桌上擺放的飯菜,他立即走過去,拿起筷子正準備吃,不經意間目光卻掃到左手手腕上戴著的鈴鐺。
  
  奇怪,自己怎麼會戴著這麼一個娘們才會戴的東西。
  
  他放下筷子,好奇地搖搖手腕,然而那串鈴鐺意料之外沒有發出清脆響聲,他再搖,依舊是沒聲兒。
  
  他不記得是什麼時候戴上這麼個玩意兒,不過這鈴鐺莫不是壞掉了,怎麼搖都沒聲兒的。
  
  腦中卻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一個畫面,一雙纖白的手將這串鈴鐺擱在他手心:「這鈴鐺平日是不會響的……你可不能偷懶……我就全指望你了,阿白。」
  
  能夠捕捉的隻言片語並不能讓白少俠想起什麼,那個聲音卻是那樣清潤動聽,彷彿是山澗的泉水,彷彿從前那個聲音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青翎。
  
  沒來由地想起這個名字。
  
  難道自己是真的忘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嗎。
  
  

第三十三章
  
  「阿白,你不要怪我。」
  
  一雙手在臉頰上遊移,溫軟微涼的物事覆在唇上,恍惚看見一個人的身影,青絲散落在衾被上,散落在白少俠的臉頰,冰涼細膩的觸感。
  
  那是一雙點漆似的眸子,其中瀰漫著水霧,這使白少俠看不清他的眼神。
  
  「你應該有你的生活。」
  
  那人將臉頰親暱地貼上他的臉頰,撒嬌似的微微蹭動。
  
  「你是,青翎嗎?」
  
  剛剛問出口,眼前的一切卻也消失不見。
  
  白少俠緩緩地睜開眼睛,觸目是一片黑暗,他眨了眨眼,右手無意識地覆上左手上戴著的那串鈴鐺,眼神有點兒迷茫:「青翎,你究竟是誰?」
  
  這些日子,每一個夜晚他都睡得不安生,只要一閉上眼,那個人便會來入夢,夢中是他笑著喚他阿白,輕柔的,惡劣的,平淡的,無奈的,全是他。
  
  也許,這便是他丟失了的記憶。
  
  夢境裡,青翎平靜地對他說:「這只是一場幻夢,阿白,你在心裡怎麼罵我都沒有關係,夢醒之後一切都會恢復正常,你會忘了古寺忘了青翎,平平淡淡地過完一生。」
  
  卻又是誰在他耳邊低聲呢喃:「我有些後悔了……;」
  
  白少俠不能平靜,更沒有辦法過著青翎所說的所謂「平平安安」的生活,每晚的夢境提醒著他那些丟失的記憶,他不能裝作不知道。
  
  那些事情,是確確實實發生過的,只是被忘掉了而已。
  
  白少俠不想讓自己的記憶殘缺不全,他必須去找古寺,找青翎。
  
  即使關於那個人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即使他明明可以在白府這麼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
  
  或許不止是不想讓記憶殘缺,還有什麼更為重要的理由,說不清道不明的那個理由,催使白少俠去找尋。
  
  向白玨說明了理由,出乎意料地白玨居然沒有反對,他只是說了一句:「我只是希望你不會後悔。」便帶著白少俠去了那古寺的所在,送他到了地點,就去了別處不再打擾。
  
  熟悉的遠山,熟悉的河流,似乎連水裡自在遊動的魚兒都未變分毫。
  
  一抹綠意裡,卻唯獨沒有了曾經相遇的那座古寺。
  
  唯獨沒有了那個喚作青翎的少年。
  
  來到這裡的時候,白少俠記起了一切。
  
  從相遇,相知,再到相離。
  
  短暫而又漫長,平淡美好的日子分明就像是昨日,彷彿一轉眼便又能看見那人緩緩打開寺門,唇角輕揚勾起一抹淺淡笑意:「公子可是要討杯水喝。」
  
  難道真的無法再追回了嗎。
  
  「什麼為我好,什麼不要怪你,青翎,你似乎是在全心全意為我著想,可是你有沒有問過我的意思,將自己的意願強加在旁人身上,也叫為我著想?」
  
  「我一點兒也不怕你一點兒不在乎什麼兩百年前的無聊事情,我只是想陪著你而已,囚禁也好報應也罷,就算哪一天這座寺壓制不住,那又能怎麼樣呢,有什麼後果咱們一起擔著,你憑什麼把我趕出去還不肯見我!」
  
  說了這麼一段話,周圍依舊是沒什麼改變,古寺沒有出現,青翎沒有出現。
  
  故意躲著不見嗎。
  
  白少俠忍不住笑了一聲兒:「平日裡那麼精明的青翎怎麼就變得比我還要傻?」
  
  他站在原地,也不走,似乎就是為了等青翎出現。
  
  最後天色漸晚,暮色沉沉,漸漸地暮色再變作夜色,漆黑的夜晚,皎白的彎月灑下清柔的光亮,籠罩住山間物事,夜風陣陣襲來,向來畏寒的白少俠攏了攏單薄的衣衫,他不信青翎寧願看他受凍也不願見他。
  
  身後傳來腳步聲,然後腳步聲停,一個人站在他身後,白少俠看見那人的影子。
  
  他回頭去看,以為是青翎,但在看見那人長及腳踝的黑髮以及面上覆著的一層薄紗時無聲的歎了一口氣。
  
  子非將白少俠的失望看進眼裡,他眸中蘊出些笑意:「見著我就這樣失望?」
  
  白少俠看著前方:「我跟他說了那麼多,可他就是不肯來見我。」
  
  「大約是心裡還有著疙瘩,自個兒都沒有想明白吧。」子非順著白少俠的目光看向前方,「不過他種蠱的水準真是越來越低,竟不能夠封住你的記憶。」
  
  白少俠皺著眉頭:「他想讓我忘了他我便要乖乖忘了他不成?我偏不讓他如意,我要記著他,記他一生一世,不對,永生永世!」
  
  「聽了這話再不出來,那真是不夠男人。」子非笑道,他忽然走近一步,「我可以幫你見到他。」
  
  「這麼好心?」白少俠狐疑地看著他。
  
  子非不以為意:「我只是盡一個兄長應盡的責任而已,子羽他喜歡你,那段日子他過得開心我看得出來,所以我不想讓他後悔。」
  
  白少俠出神地盯住他看,不知怎麼竟想起來自己的那個兄長來。
  
  白玨想什麼他總是不能明白,總的來說那人年少時確實有夠惡劣,但白少俠對他的印象在這幾天的相處中卻變了許多。
  
  說心裡話,他是一個好兄長。
  
  「走吧,去找你的青翎。」
  
  一道聲音打斷他的思緒,子非指著前方出現的那座古寺。
  
  白少俠想要道謝,再看向子非時卻發覺後者早已沒了蹤影。
  
  終於,又能夠見到青翎了,他走到那古寺前,扣了扣門,意料之中沒有人應,歎息一聲,只好自己推開。
  
  然而,意料之外的,青翎就站在對面,靜靜地,一如既往的白衣黑髮,腕上纏了一串暗色佛珠,月光柔柔的,青翎面上的神情也顯得無比柔和。
  
  「阿白,你方才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半晌,青翎開口。
  
  他笑意一如初見純粹,朝白少俠伸出一隻手:「我會欺負你會捉弄你,脾氣不好性格惡劣,還讓你在寒風裡呆著不肯見你。」頓了頓,他說,「你要回來嗎?」
  
  回來了,便不會再讓你輕易從身邊離開,這樣的話,還要回來嗎。
  
  白少俠用力拍了一下那隻手,然後握住:「不管是什麼事情,咱們一起,不許再把我推開,知道嗎?」
  
  「知道了。」
  
  難得柔順地應聲,青翎笑意盈盈,回握住白少俠的手,牽著他進了古寺。
  
  夜色下,腕上戴著的那串精巧鈴鐺隨著動作輕微地晃動,微微地晃出些柔和銀光,卻並不曾發出清脆聲響,白少俠安安靜靜地任青翎牽著進了古寺,熟悉的院子,熟悉的一切,平淡美好的日子,從前,現在,將來,永遠。
  
  

番外
  清晨,伴隨著清掃院子的聲響,白少俠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他向青翎那邊兒看去,不覺皺起眉頭。
  
  青翎一如既往,每天清晨都要拿了掃帚打掃枯葉,也不嫌厭煩,偏偏院子裡頭的那棵老樹掉葉子也不知道消停,永遠都沒完似的,白少俠裹緊了禦寒的冬衣,走過去打開古舊寺門,本想著就在這兒看看外頭的景色,然而門被打開後湧進來一陣凜冽的寒風,甚至比寺中還要冷上幾分。
  
  白少俠眨眨眼睛,再眨眨,他看著門外:「外頭怎麼就下雪了?」
  
  白雪紛紛而落,簌簌無聲。
  
  外頭的事物皆被罩上了一層銀白,遠山變作了一種無瑕而冰冷的白,早已枯葉落盡的樹木被覆上白雪,如同綻了一樹瓊花。
  
  美極。
  
  「你這是怎麼了,在門邊愣著?」
  
  青翎無意間瞧見白少俠在那裡傻兮兮地站著,便問了這麼一句,餘光瞥見外頭的一片皚白,話語止住,他放下了掃帚,走到白少俠身邊,眼睛看著外頭的景色,道:「少見的雪天。」
  
  「我從小就很喜歡雪天,雖然冷,但也足夠賞心悅目。」白少俠說。
  
  他伸手接了落雪幾片,冰涼的,在溫熱的手心裡很快便融化了,白少俠看著手心裡的那幾滴雪水:「說起小時候,下雪天,我最常做的就是堆雪人,打雪仗什麼的,沒有人肯陪我。」
  
  青翎伸出手也想要接一片雪花,感覺一下那是不是如白少俠所說,不是沒見過下雪,在古寺的這兩百年裡,他賞雪的次數絕不比白少俠少,但像白少俠那樣地真正接觸,卻是從來也沒有過的。
  
  然而他似乎忘了這古寺之於他有著怎樣的束縛,手指還未觸到,便被一層無形屏障攔住,青翎愣了一下,將手收回來。
  
  許多時候,在打開那扇大門,看見外頭的景色時,他會忘記了這些,伸出手想要接觸外面的世界,就像這二百多年最初的開始,他從沉睡中醒來,沒有記憶,也沒有任何所謂特殊的執念,茫然地,打開寺門,想要接觸卻不得接觸,那個時候是莫可奈何的,心中滋長出從古寺逃脫的願望,然而隨著時光的慢慢流逝,這種願望也漸漸消逝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對現狀的不解與憤恨,對孤寂的懼怕。
  
  青翎看著那落雪,笑意中並沒有多少的失落:「只可惜我碰不到。」
  
  白少俠擦乾淨手心的水珠,他轉頭沖青翎一笑:「你等一會兒,我取些雪回來,不嫌幼稚的話,咱們可以堆一下雪人。」
  
  孤寂的話,身邊有個人陪著,似乎也算不得什麼了。
  
  青翎看著白少俠將雪弄進寺裡,眸中蘊著溫和笑意。
  
  白少俠取了足夠的雪,蹲在地上撥弄了一會兒,忽然抬頭,開口:「你怎麼不過來,嫌我幼稚的話直說好了。」
  
  一雙手被凍紅,眸子裡卻有著興奮的光亮,這模樣十分的討喜。
  
  青翎也蹲下身,食指觸了一下那一堆雪,再沾了一點放到口中,涼意一點點地擴散,然而心中的某個地方卻感到了溫暖,他難得發了一會兒愣。
  
  白少俠好笑地拍拍他的手:「青翎發愣的樣子真是很少見,不過倒是同樣的受看。」
  
  臉皮愈發的厚了。
  
  青翎心不在焉地學著白少俠的樣子擺弄手下的雪團兒,指尖因著寒意迅速地紅了起來。
  
  能夠有白少俠陪在身邊,禁錮什麼的,孤寂什麼,大約都是不必在意了,每一回瞧見他的笑容,不知怎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好。
  
  白少俠會一直陪著他。
  
  「你瞧,我堆的是誰?」
  
  一道聲音打斷他的思緒,白少俠指著身前成型的雪團兒,笑容中有一點兒驕傲的意思。
  
  青翎看著那個面目模糊勉強能夠稱之為雪人的物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白少俠立即瞪圓了眼,不服氣地指著青翎手下那團慘不忍睹的作品:「自己堆的這個德行憑什麼笑話我啊……」
  
  青翎並不在意,冰冷的手覆上白少俠同樣凍得冰涼的臉頰:「阿白,你會不會後悔?」
  
  「什麼後悔?」白少俠不明白他忽然來這麼一句是什麼意思。
  
  「回來這座古寺。」青翎好似漫不經心。
  
  「不回來才會更後悔的吧,如果錯過了青翎的話。」白少俠仔細地在雪人的臉上做著修整,努力地讓那張臉和青翎更加相像一些,雖然事實上雪人依舊是面目模糊。
  
  青翎放開手,也去認真地堆起雪人,他看著白少俠的五官輪廓,試圖給某人一個驚喜。
  
  手下的雪是冰涼的,但這冰涼並不能傳到他的心裡,雖然從前就很清楚白少俠對他的心思,但是不得不承認再次親口聽他說出來,那種滿足感是如此的強烈,之前的不安簡直就像不曾存在,因為太在意一個人所以會不受控制地產生各種負面的情緒,不過青翎很清楚,這種不安之後再也不會有了。
  
  正如那寺外的落雪,來時冰冷,消逝無蹤。
  
  一如既往平淡的日子,這種日子會繼續下去,青翎不會再放開那個人,兩百年前的事情又算得了什麼呢,他只是青翎,守護著想要守護的東西,擁有著不想放開的執念,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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